第21頁 文 / 張琦緣
「萬歲爺爺說得是。」景春恭敬道。心底曉得父親的安全無虞了。
老皇帝又問起了爭執的原因,這下子景春就算打死也不敢透露「苦肉計」的真相;一口咬定是父親負心、有了新歡。
心底有數的老皇帝不再追究,只是微笑問道:「像歐陽氏這樣的女子若做你的繼母,你可心服?!」
「服是服啦!」景春眼珠咕嚕直轉:「可是這位姨管我好嚴呢!每日盡逼我讀書寫字。」
一聽此言,看皇帝更是高興:頻頻點頭道:「讀書好!讀書好!」
當『古寶齋』再次透過莫小三向明月購畫時,深覺詫異的明月借口亡夫手澤所剩不多,硬是將「銀蒼玉洱」這幅畫作的價錢提高到二百兩銀子,堅決不肯降價。
利之所圖,「古寶齋」勉強應允了;由於金額實在非同小可,老實的莫小三不敢居中傳遞,一定要明月親身去交割明白。
「這麼多錢,我要是弄丟了,做上十年白工也賠不起呵!」莫小三說。
於是青帕包頭的「吳寡婦」只得拋頭露面,雇了莫小三的驢兒,畏縮垂頭地到「古寶齋」去交涉。
「若要俏,三份孝。」這是一些浮濫浪子常掛在嘴邊的嘲謔風月行話,意指打扮素淨的年輕寡婦特別俊俏,動人邪念。
也是明月合該倒霉,正好碰上了一個該死的淫濫紈褲子弟——錦衣衛謝指揮使的內侄謝復仁,人稱謝七公子。
正在「古寶齋」內間雅室「賞鑒」據說是元順帝曾賞玩過的春宮本兒,也不曉得是真是假,謝七正看得嘴角流涎,眼中冒火,偏在議定價錢後轉身欲走時看見了一個低頭垂睫的俏寡婦正和「古寶齋」的三朝奉說話。雖不敢在眾目睽睽之下強搶良家婦女,色慾熏心的謝七公子還是派人打聽明月,須臾便得知了「俏寡婦」的來歷。
形只影單又無親無故,這樣的俏寡婦收來當第九房小妾還算抬舉了她呢!
至於那個小拖油瓶——就丟給「養生堂」——即古時公立孤兒院,去收養吧!
謝七自鳴得意地想。
猴急的謝七甚至等不到翌日再做打算,馬上派了一個專門販賣人口的牙婆去跟明月講。
原本不欲聲張的明月客氣婉拒,最後忍耐不住牙婆的糾纏,沉下了臉色厲聲道:「『再嫁由身』,大明朝律法有哪條不准婦人守貞守寡的嗎?我也不認得什麼『謝七』、『王八』公子!請你回去!」
臊了一鼻子灰的牙婆羞慚而退,原原本本地告訴了謝七公子。
「這婆娘居然膽敢不識好歹!」惡向膽邊生的謝七自恃權威,僅帶了兩個為虎作倀的惡僕便往明月住處而去。「非好好作踐這個小娼婦不可!看誰為她立貞節牌坊!」
正一肚子火氣的明月看見了謝七淫褻猥瑣的模樣更是火上加油,發出了冷笑。
不過略施拳腳便把謝七打得頭破血流,哀哀而號。
「小娘子!小娘子手下留情!我再也不敢了!」眼淚、鼻血齊出的謝七和惡僕忙不迭討饒,明月才放過他們。
「滾!別再讓我看到你們!」
一待他們狼狽而逃後,怕事的鄰居緊鎖大門,只有一、兩個膽大心熱的人向她提出警告,臉色猶是煞白:「天哪!吳大嫂!你這下可闖了大禍!那個謝七不是別人,正是錦衣衛謝指揮的內侄!一大家子都仗著錦衣衛勢力橫行霸道;
一被扳指滿門抄斬是常有的事,你還是趁早快逃罷!」
好漢不吃眼前虧!心頭一凜的明月正欲躲避,沒想到胡嬤嬤卻嚎啕大哭:「你這樣一走了事,可是害死了老身一條命呵!那謝公子如狼似虎,怎肯善罷干休?!我看,我還是上吊自盡,免得落得冤死獄中的下場……嗚……嗚……
嗚!」
不忍連累他人的明月默然停駐,將嬰兒背在胸前,收拾了細軟包袱後安慰胡嬤嬤:「您別怕!我不走就是了!待在這兒等官差來。」
等是等了,也得他們有本事捉得住人!明月冷笑,一身黑色勁裝、青帕裡頭的俐落打扮,等候官差來捉。
她所失算的是:顏面盡失的謝七加油添醋地向伯父哭訴,把明月的武功形容成妖術,令不敢掉以輕心的指揮使號令錦衣衛傾巢出動,抓拿「妖教餘孽吳秋月」!
※※※
馬蹄如雷,大批錦衣衛策馬急馳不知道撞倒了多少平民百姓和攤販小賣:
所經之處一遍呻吟哀嚎,情況狼狽慘然。
遠駐北京回來面聖的燕王正微服出遊,一臉嫌惡地看著錦衣衛肆虐過境道:「這些惡狗又聞到了血腥味了嗎?」
他正是朱元璋的四子,蒙古妃所生的棣,也許是混血兒的原故,他的形貌奇偉,英姿煥發;一身華麗服飾做商人打扮的燕王仍掩不住天生的王者風範。
「聽說:是要拘捕一個女賊……有妖術的!」侍從打聽明白後回稟道。
「妖術?!」燕王棣朗聲而笑:「這可奇了!我倒要去開開眼界。」
「王……!」被主子瞪了一眼的侍從急忙吞下底下的字眼,「少爺,不行吶!您可是萬金之軀……」
「少囉嗦!我偏要去看看!一大群惡狗出動就只為了捉一個婦道人家?這種笑話可是千古難聞了!」燕王語帶譏訕道。
打定主意的燕王不顧侍從勸說,逕自往騷動的現場走去。拗不過主人的侍從低聲歎氣,也只好牽著主子的駿馬尾隨在後。
刀光劍影,迸出金石相擊的聲音。
錦衣衛中不乏百里選一的高手,只可惜利祿熏心的這些人並沒有什麼操守,也不覺得圍攻一個婦人有什麼羞恥。
且戰且退的明月驚覺不妙,毫不戀戰地縱身躍土屋頂,只求脫身。哪能讓這妖婦逃脫?!謝指揮使橫了心。
「放箭!」他下達命令道:「捉不到活的,也要見屍才罷!」
箭雨密密麻麻地射向屋頂,街坊緊閉的門窗內,不時傳來孩童受驚哭泣,又旋即被大人摀住嘴巴的模糊聲音。
飛箭射中了明月,強大的衝擊力道使她仰首向後墜落,就像被獵人射穿羽翼的飛鳥緩緩掉下……。
善良的街坊鄰居發出了悲歎,掩面不忍瘁看。
狐假虎威的狗東西……
仆跌在地面上的明月口吐鮮血,極不甘心地抬頭含恨怒視高踞在馬背上的指揮官。
「狗官!」她虛弱咒罵道。
雖然明月已經極小心地側身閃避,以免傷到裡在胸前的旭兒,但是由屋頂跌落地面的衝擊力,仍然讓他兒漲紅了小臉呱呱而哭。
長箭射穿了她的左肩胛骨,鮮血汨汨流出,瞬間便染紅了塵土。劇烈的痛楚幾乎令明月暈厥過去,意識渾沌的她隱約聽見了鄰居婦人家的低泣聲……。
謝指揮的笑容是躊躇滿志的,「哼!哼!哼!我就不信制服不了你這妖婦!
好大的膽哪!居然敢打傷我謝家人?」
臉色慘白的明月只能稍微挪移她的手指,就連想要自刎的力氣也沒有了….…她閉上了雙眼,並不後悔自己怕連累街坊的一念之仁害她喪命,唯一的遺憾是未能保護襁褓中的幼兒,冤枉喪命在這群豬狼鷹犬之手,這才讓她死不瞑目!
如果能當場被格殺倒還是她的幸運!若是這樣被擒獲,結局一定是生不如死!心酸淚流的眾人心中如此為她祈禱。老天爺呵!您得張開眼睛啊!
錦衣衛的爪牙之一猙獰發話:「將這目無王法的妖婦帶回去審問!走!」
「天大的冤枉呵……」一個微胖的婦人拭淚低聲道:「秋月是為了維護自己清白,又怕連累街坊才遭到這種下場……這一去……還能活嗎!」。
「只怕現在死了還比較痛快……」
「住手!」低沈威嚴的男聲阻止了錦衣衛欲拖曳明月的舉動,滿腔盛氣的燕王決定插手管這檔子閒事。
鷹犬、良民全掉頭看這位膽敢干涉錦衣衛辦案的奇人,令人略感失望的是通身富貴氣派的燕王,看起來不是什麼戴冠著袍的「大官員」,不知哪有什麼戲唱?!
一隻華麗金印在指揮使面前一晃即過,眾人還弄不清來龍去脈時,謝指揮使已神色大變急急下馬請安。
「免禮。」年約三十的男子雙目炯炯有神,語帶譏刺,「什麼時候在天子腳下聚集了成千成百的江洋大盜了?!還是這裡有個『佔地為寨』的土匪窩?!
不然怎麼勞動了諸位大人傾巢而出?!」
謝指揮使為之汗顏,囁嚅難以辯白,「……是……為了捉女賊……。」
他遇上了一個令人頭疼的難纏人物——燕王棣,在諸親王中武功謀略最是剛強驃悍,長年鎮守在北平的他怎會如此湊巧碰上了這淌渾水?!
「抓女賊?!」燕王揚眉嘲弄道:「負責京城治安的按察可全死光了嗎?
區區一個女賊居然勞動錦衣衛指揮使親率大批人馬來抓?!未免太委屈尊駕了罷?」
「不……不敢。」謝指揮使連大氣也不敢喘。在燕王當機立斷的裁決下,明月暫時逃過了錦衣衛的魔爪,而被送到了按察司審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