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前緣誤今生

第12頁 文 / 張琦緣

    「對!人家想在後方坐享其成,心底巴不得咱們和大理軍兩敗俱傷好撿便宜,怎麼可以讓別人看笑話?!非贏不可!而且還得贏得漂漂亮亮!」

    「待攻下了大理,咱們再暢快痛飲一番,好好地羞一羞這些縮頭王八!」

    沐家軍浩浩蕩蕩地拔營出發,經楚雄到巍山,終年積雪的點蒼山已極目可望,下關近在呎尺。

    沐剛亂流斬將進下關,山上軍也馳下會合,夾擊大理。

    這場戰爭比預期中還要順利,眼見孤立無援的段世,獻城投降,沐家軍又打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勝仗!

    ※※※

    捷報送入了京師,太祖皇帝龍心大悅,除了下旨賞封外,還賜西平侯沐剛在雲南興建一座王府。

    這擺明了要沐剛鎮守雲南,也意味著沐剛麾下部屬得跟隨著他在雲南安家落戶。

    心裡牽掛著故鄉家小的沐家軍,由勝利的喜悅中一下子轉為氣悶——奮勇殺敵只為了能早日衣錦還鄉,沒想到卻落得『有家歸不得』,這真的叫做『多做多錯,不做不錯』了!

    隨遇而安的沐剛並沒有那麼深刻難熬的抉擇,早已習慣四處漂泊征戰的他,在歐陽的點醒之下,發表了一篇簡短演說激勵將士。

    是呀!雲南的風景秀麗、氣候怡人,多的是豐富礦產和肥沃農地;只要眾人團結一致,一定可以在此建立起第二個故鄉,將雲南拓為樂土!心中燃起希望的眾人附合沐剛的演說。

    新家鄉……似乎是一個不壞的夢想!春去,夏至。

    傅、藍、沐三人各自領軍平服烏撒、東川、建昌、芒部諸蠻,斬首級約六萬,自此雲南遂平,盡入大明版圖。

    在征討這些少數民族時,沐剛不慎被流箭暗算,為了穩固軍心仍然帶傷上陣,不肯示弱,既擔心又火大的歐陽,只好寸步不離地緊跟在沐剛身邊,嚴密監視以防他傷處擴大。

    沐剛的肩傷直到七月底才告痊癒。

    「好了。」歐陽審視著拆線的傷口疤痕,滿意地說。

    赤膊上身的沐剛乖乖地坐在榻上不敢妄動,肌肉糾結的寬闊胸膛上佈滿新舊疤痕,背上也不能倖免,這些都是十幾年軍旅生涯的『輝煌勳章』。

    歐陽兀自叨念:「要是早聽我的話安靜休養,傷口也不會裂開了三次,疤痕也不曾這麼大,不早就好了?!偏偏不聽我的話,拖到這麼久才好!別人不說你頑皮賴肉,倒要說我醫術不精!」

    沐剛陪笑不敢多言,難得發揮孝心親侍湯藥的景春忍不住嗤笑出聲,換來兩記白眼又趕緊恢復正顏厲色。

    征南成功,離別的時刻也近在眼前,只是『銀蒼玉洱』的壯麗美景令歐陽不忍遽別,真的是『樂不思蜀』了。

    肩傷平復的沐剛撥出了所有閒暇時間陪她一覽大理風貌。

    下關風,上關花,下關風吹上關花;

    蒼山雪,洱海月,洱海月映蒼山雪。

    大理的風、花、雪、月四絕,清逸空靈令人神往。

    洱海中帆影點點,碧波萬頃,秀麗洲島上多是古寺名勝;遊覽其間令人怡情曠性。

    一年多的南征時光,就屬這段時間最令歐陽真心歡喜,全無憂慮地展現歡容。

    這一年八月,突如其來的噩耗以睛天霹靂,震碎了歡愉祥和的氣氛。

    馬皇后病薨!

    一身縞素的使者,披星載月,急報沐剛這個噩耗,夜深人靜的軍營中一陣騷動,風暴似水面投石的漣漪般擴散……。

    睡夢中陡然驚醒的沐剛,警戒地望著一身縞素的來使,不祥的預感浮現在心頭——是義父崩逝了嗎?還是……

    「請將軍節哀順變。」瘖啞著嗓音的使者說出了噩耗,「國母皇后殿下病薨……」義母!不!不會的!

    急痛攻心的沐剛發出了令人心膽俱裂的嘯吼聲,嚇得使者掉落了手中的訃函。

    沐剛倏然伸手像老鷹抓小雞般一把拎起了跪在地下的使者,被人聲馬嘶吵醒的歐陽正好穿戴整齊過來探視消息,正好撞上了這一幕——

    哀勵過甚的沐剛根本不曉得自己做出了什麼舉動,迷失了本性的他,狂暴地將使者摜出營外,像頭負傷的野獸發出哀嚎,神情痛苦猙獰令人可怖,手掌揮過之處,放置書冊的長桌應聲裂開。

    「將軍!」驚惶的王弼、張恩想上前制止,卻敵不過沐剛如狂獸的爆發力,一下子被打得仆跌在地受傷不輕。

    「子毅……」一頭霧水的歐陽驚疑未定,不曉得沐剛怎麼突然發起狂病來了。

    營帳外不知究理的士兵們紛紛聚集,有喊抓賊的,有喊刺客行刺的亂成一團。

    歐陽沒有考慮的餘地,提吸真氣欺近沐剛身旁,心底是懷有懼怕的——她從未見過沐剛動怒過,至少從沒對她動怒——現在的沐剛像是一個陌生人!

    「子毅!」她的呼喚似乎讓沐剛恢復了一點理智,放慢了狂暴破壞的舉動;

    一時大意的歐陽拉住了他的手臂,「你清醒、清醒!」

    茫然失神的沐剛猝然發難,想甩開歐陽的挾制。

    不好!急欲抽身的歐陽來不及避開他另一隻手臂的攻擊,閃過了很可能取了她小命的一記重拳,僅由腰側擦過而已,火辣辣的疼痛令她悶哼出聲,直覺轉身點了沐剛的穴道……

    所有的紛擾騷動在剎那間靜止,承受沐剛全身重量的歐陽差點支撐不住,最後還是聞聲而來的景春等人,上前攙扶住昏迷的沐剛。

    「怎麼會這樣?!」摀住腰側的歐陽勉強支持著詢問張恩。

    亂七八糟的營帳像颱風過境,王弼喝止了營帳外嘈雜聲浪,才由張恩說出原因。

    一身縞素的使者驚魂甫定爬起來,印證事實。

    「皇奶奶死了?!」稚氣未脫的景春嚎啕大哭,涕泗縱橫如淚人兒。

    「先生,您先看看將軍怎麼了,好嗎?」王弼含悲問道。

    「不妨事。」放下一顆心頭大石的歐陽道:「他只是一時急怒攻心,迷了本性。」

    她走到了沐剛身邊,被點了睡穴昏迷不醒的沐剛臉色漲得通紅,額上青筋暴露。

    預先點了麻穴才解開睡穴後,歐陽輕聲喚他:「子毅……」

    睜開雙眼的沐剛目光灼灼望著她,有口難言。

    「認得我是誰嗎?」她問,心中有著不忍與同情。沐剛點頭。

    「好。那麼我現在解開你的穴道——你得冷靜下來,保證不傷害旁人和自己,可以嗎?」她柔聲詢問。

    他闔上雙眼微做點頭,淚,滴落在鬢旁。

    被解開穴道的沐剛猛然起身,「哇!」地一聲由口中嘔出鮮血,沾染了歐陽素白的衣袖。

    嚎陶大哭的景春嚇呆了,「父親……大人。」

    「沒事……」拭去嘴角血跡的沐剛宣佈:全營服喪,國母病薨了……

    ※※※

    「吃藥。」歐陽簡短命令道。

    鬧了一夜,天都亮了。為了避免他再逞強行事,給他一碗鎮神助眠的藥有益無害。

    面無表情的沐剛默默喝下了苦澀難以下嚥的藥汁,須臾便在歐陽的監視下跌入黑甜鄉中,暫忘喪母之痛。

    「先生,將軍的痛到底有沒有妨礙?!」王弼惶恐詢問。

    現在全營上下都把她當成救星,主將發起狂病來也只有歐陽能鎮壓得住了。

    為沐剛診脈過的歐陽隱藏了一些內情,輕描淡寫道:「沒有事的,只是突然聽到了母喪消息的震撼,一時間難以支撐得住,吃幾帖藥劑發散就好了。」

    她是聽過沐剛敘述義母馬皇后的慈愛仁德,也曉得沐剛對義母的孺慕之情,親如生母;只是料想不到沐剛會受到如此大的打擊。

    「可是將軍他吐血……」張恩說。

    「這是『急慟攻心,血不歸經』,沒什麼要緊!」歐陽為眾人釋疑。軍心安定下來的眾人這才緩緩散去。

    獨處沉思的歐陽不禁為沐剛感到悲傷——雖然遽聞噩耗是沐剛吐血的啟端,然而追究遠因的話,分明是多年的征戰戎馬生涯早就讓他受了內創,舊傷復發才吐血的!

    彪炳功勳、高爵厚祿的風光背後,其實是常人所無法忍耐的苦痛考驗!身為太祖皇帝的養子,沐剛恐怕得付出比旁人加倍的努力才能落得平直無過——做得好,是理所當然,做不好,是千夫所指!拿這次南征便可見一端,他的任命還屈於藍玉之下哩——中國官階,左相貴於右相,左副將軍頭銜也比右副將軍來得尊貴——真正衝鋒陷陣的是沐剛,藍玉不過坐享其成罷了。如果不是他的身份特殊,或許不致於如此兢兢業業、夙夜不懈吧?!

    少年吐血,壽年不永。這句話陡然躍入歐陽腦海,令她更覺悲慼。

    多年內創最難在短時間醫治痊癒的,必須費時耗力跟他堅持,命令他長期保養調理的……而這個任務除了她以外還有誰能辦得到的?!歐陽的心正天人交戰。

    半晌,她歎了一口氣: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既然她發現了,又怎能袖手旁觀?!看來,回蜀歸隱一事又得延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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