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詹美玲
林雲波微睜著兩隻眼睛,還保留著剛剛恍惚間的微笑,長長的髮梢在半空劃過一道孤獨的弧……她髮際有一朵飛濺的血花,淒美絕倫,映襯著她蒼白的臉頰,隨著她緩緩下墜的身影,迅速渲染開來,她似乎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目光還是緊緊投向前方那個在薄薄霧氣中挺立的人影……
怎麼了?怎麼了?天!到底發生了什麼?第一次有冷汗爬滿了自己堅挺的脊背,第一次在面對血花飛濺的剎那,以為這是幻覺,是噩夢,心狂亂的上下跳動,他死盯著手中的這柄槍,連自己都在懷疑,那顆子彈是不是由這個槍膛中發射的……
事情太突然,像熟睡的人還未清醒,便已在夢中丟失了一切。
她倒下去了,她的眼中儘管滿是深情、平靜,但那一剎那的絕望,那髮梢凝結的如同露水般晶瑩的淚水,讓他的心徹底的死亡。不要!她不能死!不能這樣無聲無息地到另一個世界,不能對他絕望,不能用淚水的哀傷來結束對他的愛,他不容許,即便是死神也休想奪走這一切……他猛地抬起頭,像只負傷的野獸般發出一陣哀傷的悲嚎,又有樹葉兒狂亂地飛舞,離開了枝頭,開始了新的一次輪迴。
他扔下槍,一步步向她走來,每一步都那麼沉痛,輾碎無數張枯葉……
林雲波沒有昏過去,但她並沒有感到什麼疼痛,她還在笑,只不過淚水早已流滿面頰,她不是很清醒了,卻還是知道他正在向她一步步走來。
歐遠航感到懷中的林雲波越來越冷,越來越輕,好像連她的靈魂也要飛奔出軀殼、投入迎面走來的這個男人的懷中。
「站住!」歐遠航下意識地摟緊她,好像她真的要從他懷中消失一般。
他沒有停下來,仍然是一步步走近。歐遠航幾乎被他渾身上下那股哀傷的氣勢壓得再難開口,他甚至可以確定,只要誰再多一句話,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殺了他!此時的他簡直是個最危險的動物,殺機在他渾身周圍浮動著,這個冰冷的人也會有如此的憤怒?歐遠航沒有懷疑,因為他親眼看到了。
他就停在他們面前,慢慢地蹲下身體,用手輕輕地拂開她面上零亂的髮絲,伸手將她攬到懷中,緊緊抱住。如果她要走,他一定會陪著她??br />
林雲波一直在笑,伸手去撫摸他的面龐,很輕緩、細緻。
「你瘦了!」聲音小得讓人覺得她就要離開所有的人了:「看到我寫給你的話嗎?」她的手再也無力支撐起來,緩緩垂下。
他默默騰出一隻手來由懷中掏出一份折疊整齊的紙張,展開,是一份尋人啟事。
林雲波一動不動的盯著那行字,笑得更美,該怎樣來形容呢?周圍有秋風落葉,有黎明的鳥啼,有這一天最好的陽光、雨露,林雲波笑得像落葉的輕飄,有露珠的光暈。
「風!愛你,不長,就這一生!雲波。」她喃喃地吟著紙上的話,慢慢接過來,貼在胸前,鮮血迅速將它染紅了:「我終於實現了我的諾言……」她的眼睛在話語中緩緩閉上……
他深深的摟緊她,把自己的臉埋在她長長的秀髮間,滾燙的淚流裡有忿怒、有悲傷,痛徹心扉的悲傷……
遠處警車轟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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觸目驚心的是一片白色,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鋪、白色的牆壁、白色的光,只有那醒目的紅十字,高高的掛在白色的大樓間,沒有太陽的光芒,只有鮮血的淋漓。
歐遠航就靠在窗前,緊捏著兩隻拳頭,對著一片蒼白,熱淚滿面,他幾乎不敢相信,床上的那個人會是林雲波?那個蒼白如雪,渾身佈滿電線、膠管、針頭的人,會是他那個熱情如火、傾瀉似潮的林雲波!就在幾個小時前他還沒有失去她的感覺,她就那樣向他懷中靜靜地睡去,甜甜的笑容隱隱的有一份安寧的喜悅,讓人都不忍推醒她。他整個人都呆在一旁,忘了是抓住那陣風的最好時機,甚至更忘了那朵飛濺在林雲波額角的血花……
如今,她就躺在那兒,乖乖的,無聲無息,如果一直以來,她都這樣,那麼怎麼會有什麼風中情緣?怎麼會這樣不明不白的捲入紛爭?此刻,她終於像狂風驟停般的安靜下來,安靜得永遠不會再醒來……
歐遠航猛地把自己的頭狠命地撞向雪白的牆壁,如果有鮮血的點綴還會有那麼一點熱、一點美麗……
「遠航!」邵誠一個健步飛奔上去,伸手扳過他的身軀,右手一拳揮了過去:「你瘋了!」
歐遠航重重地摔在牆角的沙發上,嘴角有血絲滲出。他盯著面前另一個赤紅雙眼的男人,放聲大笑,笑聲中淚水滾滾:「我是瘋了,瘋了!我的生命居然要用我最親近的人去換取,你說,我還有什麼用!」
「鎮靜點!」天知道,這三個字在自己心中翻過多少遍,可是一想到她將永遠不再醒來,這三個字卻再也無法起到一絲一毫的作用:「這不是你的錯!」伸手緊緊攥住自己好兄弟的雙肩:「不能絕望,不能!」
同時有兩團希望的火光在兩個男人疲憊的眼眸中點燃,可誰也不敢再開口,唯恐點點希望就這樣一去不復返……
第十一章
林雲波沒有死,也許是上天的憐憫,也許是現代科學的發達。子彈掃過她的腦部,幾個小時的搶救後,她的心臟還在跳,但她卻可能永遠不再醒來。
一連幾天,歐遠航都還沒有能接受這個事實,他每天都來陪她,和她講話,給她講兒時的故事,唱父親生前愛唱的老歌,找一切以前的東西,給她看,給她摸……希望她可以張開雙眼,看看他。
醫生說過,她不嚴重,完全有可能醒過來,只要她有足夠的堅強意志!他不明白,為什麼一貫獨立+堅強的林雲波會無法抬起那兩片薄薄的眼皮,看看她曾經深愛過的世界,找一找她深愛過的人!讀著,講著,唱著,不知不覺便被這個念頭模糊了雙眼。
邵誠推門而入時,看到這不止一次見過的情景,輕輕地搖搖頭,返身關上房門,走到歐遠航身後,伸出手放在他肩頭。一個人的力量總及不上兩個人的強烈。
「李坤被捕了,這樣的下場最公平。但是我們還是沒有查出那個神秘組織,甚至沒有任何可靠消息,因為——『風』逃走了,我們的希望只有在李坤身上。」邵誠向呆坐的歐遠航傳遞著最新消息,准也無法想像,一個重兵圍困的要犯會被人救走,好在李坤得到了應有的下場。
歐遠航默不作聲,只是冷冷地站起身來,伸手替林雲波蓋好薄薄的毛毯,轉身要離去。
「遠航……」邵誠驚訝地張大眼睛,失聲出口,真的不敢相信,一向熱血騰騰、嫉惡如仇的歐遠航會是這樣的冷然、平淡,連自己都有那麼點陌生了。
歐遠航沒有回頭,只是站在那兒背對著他:「我在想,我們的犧牲是不是太大了!」
「你……」
「我們每次都要講時間、證據……」他緩緩偏過頭,看向病床上的林雲波:「還要付出這樣巨大的代價!」
「這是我們的責任。」
歐遠航聞聲回轉過身,終於又展現了往日的熱情、堅定,嘴角掛著一絲笑容:「我知道,所以我無悔……」接著一抬手,阻止邵誠開口:「有件事我不得不講清楚,雲波中的那槍,兇手不是他。」
邵誠再次張大了眼睛,不是驚奇,而是瞭解,不管他願不願承認,風的確有別於其餘的人。
「雲波不懂,距離太遠,又有薄霧,但我知道,兇手另有其人,就在他身後的某個地方,也許,正是由於……她不知道。」歐遠航匆匆低下了頭,壓低了聲音,一轉身奔了出去。
邵誠一動不動地站在那兒,病床上的林雲波一動也不動,她不知道,所有的人在擔心她,她不明白,她的安危牽繫多少人的焦慮,也許她都知道,也許她都明白,只是她不願醒來,不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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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血在她額頭飛濺!有絕望在她眼光中閃爍!有子彈穿過她的身體,在扼殺她的生命!不是我,我沒有開槍!不是!黑暗中,他由噩夢中大叫著驚醒過來,恍惚得似乎記不清發生了什麼,只有恐懼在隨著清醒佔據著自己全身。
「你醒了?」
「誰?」
「你的助手!」
「發生了什麼?」……
記憶在漫長的靜止中,陡然堆積到了面前,林雲波的中槍,自己的被捕,被她由警車中劫出!
「是你。」冷酷的聲音中有往日的殺機。
「好久沒有看到真正的你。」她卻一反常態地欣賞著。
「回答我!」
「是我開的槍。」
空氣中似乎飄來了死亡的氣息,眼前出現的卻是林雲波一臉含淚從容的絕望,這一槍打掉了他所有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