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詹美玲
十八歲她粉碎了父親的希望,搬離家門,整日東奔西走,開創自己的事業,一個並不適合於女孩子的事業。
二十五歲,父親去世她沒有去,而是離得越遠越好,可在誰也不知道的地方,她哭了一整夜,以後的工作中,別人不敢去的地方,她去。別人不敢揭露的事實,她寫,這才創下了現在的一切,所有的一切都出自於她林雲波的手。
歐遠航終於意識到自己的話勾起了她多少痛苦的回憶,他知道她的心,在她堅強、冷硬的軀殼下也跳動著一顆常人的心,小時候,他就已經知道,所以他從未想過要傷害她,相反這一生一世,他都情願保護她,甚至可以容忍她的倔強、無理,可他越來越發覺自己承受不起她暴風驟雨般的情感,不著邊際的人生態度,他跟在她後面追趕得很累。近幾年雖然成熟使她有所收斂,但鬱結在胸口的巨大力量,是他萬分承受不起的。真怕有一天會被她的怒火燃燒殆盡,到時候他不要說救她,保護她,即使自己都無法保證,她會在某個時刻,像地球無法承受核心的巨變而崩潰、絕望,該有個什麼樣的人才能負擔得起,才能澆滅她內心那團火?
「雲波!」歐遠航雙手扶著她的肩,希望她能從他的眼眸中看到他的心痛和憐惜,體諒他的衝動。
「是我欠你們的。」聲音很小,但卻讓歐遠航的心猛烈的顫抖起來,這句話,她從不曾說過,現在居然這麼平靜的承認,他的心開始負荷不起劇烈的跳動,她又要有什麼瘋狂的舉動?
「是我欠你們的!」巨大的聲音響徹了整間房子,掙脫歐遠航的雙手,林雲波反身衝出了房間。
當歐遠航從樓梯上奔下來時,電梯裡早已沒有了林雲波的身影,一種從未有過的心悸衝上胸口。他發瘋似地衝進夜幕,也許他永遠也找不著他那可愛的老姐了。
是的!他別想找到她,世上沒有人可以在林雲波不願的情況下找到她,自小她就有這種本領,看到歐遠航遠去的背影,林雲波慢慢的由陰暗的角落閃了出來,初明的燈光下,臉上沒有過多的悲憤,也許只有她自己心裡明白,這種悲憤早被壓在心的最底層,在父親過世的那個夜晚,和著淚水一直在心底,但她不知道會壓制多久,能控制多久。下一次觸動時便會進發如火山、海嘯,覆蓋一切,她需要一個冷淡、平和的環境來平撫和壓抑心中久未被觸動的傷痛。
一整夜,林雲波都在走。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尋找那個所渭修整心力的地方。
遠遠有海浪輕柔的呼喚,和著黎明第一道金光,殘月最後一抹清淡,輝映著面前的碧波萬頃,林雲波就一直往前走,海水的冰涼浸濕了雙腿、小腹、胸口,直至雙眸……時間過得真久,甚至可以懷疑剛剛是不是有人被這看似柔情無限,卻又無情洶湧的大海吞沒了,一縷芳魂就此漫遊江河大川、遠離塵世煩囂。
「呼啦!」一聲,林雲波披散著長髮,竄出了海面,深吸一口氣,衝到岸邊的火堆旁,敢情這兒還有位旁觀者。
「喂!你是不是見死不救的,冷血!」
被無端罵到「冷血」的男人並沒有馬上跳起來把她重新扔進海裡淹死。只是面無表情的盯著面前披頭散髮、渾身滴水的母夜叉。如果不是他親眼看到事情的始末,沒有人會在她如此形象下不大驚失色的。
他看著她晃悠悠打遠處走來,一聲不吭,正在想是不是自己小小的思念感動了上蒼,讓她來到他面前,帶著輕吻後的癡呆出現在他的視野。而她,眼大無光的,一步步踏入海水中,根本無視他的存在,現在又跳出海面,指責他的冷血!
冷血,是這女人不止一次的責罵,他從不否認過自己的冷血,戰場上,缺少了它生命便會被血腥無情掠奪,但從未無端冷血過,尤其對她。
「我知道你是啞巴、聾子,所以我並不打算聽你的回答。」她一邊自言自語中,一邊彎腰撥弄著那堆依然被他挑得旺旺的火堆,全然不顧柔美的秀髮在火星中辟吧作響,然後一一揀起木條,跳起來扔向遠處的海面。
「瞧!是星星落到海面了,很美!」整堆火被她東一根,西一枝的扔滿了面前的海面,星星余火點綴、閃耀,隨波忽遠忽近。她拍手跳著、叫著,像個剛進入仙境的傻丫頭驚歎於面前的奇觀。漸漸的,又靜下來獨自安靜立在海浪沖擊的沙灘上,雙手合抱胸前,遙望遠方……有著月色的清靜、神秘,和著朝霞初暈的渲染,擁有火焰般的閃爍、跳躍。
他一動不動的看著面前靜立的人兒,心境一片平和,溫暖,像一陣微風吹過三月的冰雪,叮咚作聲。
林雲波突然回身奔了回來,閃著一雙令他怦然心動的眼眸,什麼都沒說,伸手拉起了他,衝向那滿是浮星的一片湛藍。海水在腰間盈動,回轉,周圍有無數的星光在漂移、閃爍,閃爍在她兩泓如海的眼波中。
他心驚地轉過頭,腰間卻被猛的一帶。林雲波把整個身體偎依進了他寬闊的胸懷,濕潤的秀髮輕觸他的下頜。
這個女人是什麼?是火?是水?是電?是雷?多年引以自傲的冷硬、殘酷在熔化!在被侵蝕!在遭電擊!在遇雷劈!內心封閉已久,早已埋沒、坍塌的領地正被她以強大的攻勢突破、佔領,她強悍不屈、赤焰如火的傲立於他面前,是劫數嗎?是他的!還是她的?自己沒有這種設想,在死亡邊緣負擔這麼個鮮活的生命。
如果說槍是有靈魂的,那麼它有的是鋼鐵的身軀,可這麼個女人呢?該給她的是一個圍裙,一群孩子,一份平凡、安寧的生活,可她雙眸中進裂的不是如此的嚮往,是侵略!是戰鬥!是狂熱的柔情!是傾其所有的堅定!所有的一切都凝聚在一具平凡軀體下激狂不屈的靈魂中。
有個聲音在對自己輕歎,冰與火相遇,只有融化,只有熄滅,最後成霧、成煙……
海水隨著晨曦,伴著霞光在湧動、翻滾,緩緩升高,浪花越激越大。她彷彿要把生命永遠的楔合進他的血脈一樣屹立不動,而他也靜靜的陪伴她,看著晨光將她清清的面容一點一滴印在自己懷中。
一口鹹澀的海水嗆進了林雲波的嘴裡,總算打醒了她的沉寂,用手猛拍著胸口,仰頭粲然一笑,拉著他又一言不發地走回海灘上。
「很小的時候,聽過這麼個傳說,」林雲波忽然開了口:「古時候,有個人在橋下等他的情人,結果情人沒有來,第二天人們發現他抱著石柱淹死在橋下。」
他不懂她為何要講這樣的故事,她的目光閃著令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可是我抱住的是一根冰條!」
她在怪他無動於衷?還是在怨他的冷漠無情?
「你知道融化冰的方法嗎?」她笑得很神秘,他不自覺地搖搖頭:「通常人們會用火,用熱的,結果由裡到外全化成水,冰不再是冰,而我喜歡在冰上打一個小洞,放一顆火種在他的心裡,冰還是冰,但他的心卻不再冰冷!」
她忽然把他的右手抬到眼前,捲起衣袖,在他手臂上嚙出了一排小牙印,用手指順著他的手臂一路劃向他的胸口,落在他起伏不定的胸口,落在跳動的心上,然後俯身,在牙印上印了一個小小的吻。
有淚水正在沖決男子漢堅強的防線,面前這個熱情似火,盈笑似水的女人會在這段生命中扮演個什麼樣的角色?僅僅是一場風,一次意外?絕不!枯槁的生命、冰固的靈魂會再有春風、冰融的季節!
自己不是有淚了嗎?每次她總會在他固若金湯、堅硬冷凝的內心挑起複雜的情感,抽取關心、憐惜。她真的要進入他的生命嗎?如果說,她知道,十分確切的知道他——這個以槍為伍,以血腥為伴的人,還會如此堅定,如此不移地站在他面前,口述著動人的故事,用火種溫暖他的冰心。如果說,她瞭解,十分確切的瞭解,他的生活,整天血雨腥風的鬥爭中充斥著金錢與生命的骯髒交易,她還會如此熱烈,如此情深地站在他面前,交給他誓言,給他美麗?曇花一現最美,但美得令人心碎。
面前的人突然的就倒了下去,出於職業的快速反應,他上前一步,穩穩的將一臉得逞後奸笑不已的林雲波抱在了懷中。
「你要考慮那麼久嗎,我都沒電了!」林雲波乾脆賴在了他的身上,舒適地閉上雙眼,隱約間他胸口有輕歎聲,更滿意他兩手的用力一擁,在他仍獨自回味前一句話時,她早已鼾聲大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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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誰說過的,一個屋子裡如果有了一個女人,會馬上變得乾淨整潔,而且菜香四溢,還有誰說過想抓住男人,必須先抓他的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