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詹美玲
林雲波驚歎於他這一席緩緩道來的話,忘了應該說些什麼,只是看著他,看著他拿著衣角來回地擦那支槍,無聲無息,他是幹那個為生的嗎?他應該和他們有本質的區別,他渾身沒有任何情感,有的只是死沉沉的落寞與孤獨。林雲波不敢問他為什麼要向李坤開槍,怕得到一個骯髒、無奈的答案,從事記者工作以後,她第一次有了迴避現實的心態。
「你看夠了沒有?」他忽然開口,打斷了她奇怪的思路,臉上有熱熱的感覺。
「你可以走了。」
「走?噢!」林雲波站起身來,向木屋走去。
「不是那兒。」
「嗯?!」林雲波驚奇地回過頭來:「什麼?」
在她驚奇的目光下,他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沙土,看了看她:「我是說,你回家吧。」
「回——家?!」林雲波張大雙眼:「你不需要人質?不怕我告發?」
「這裡我不會再來,你也不會再見到我。」
「別說得那麼肯定,在經歷兩次轟轟烈烈的相遇後還有什麼不可能發生的?」
真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麼神色在跳動,有不信?期待?林雲波大笑著,每次都可以在他寒冰一樣的神色中抽取自己想要的,這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你會記得我嗎?」
有莫名的怒火在他眼底閃過,他直著脖子搖了搖頭。
林雲波沒打算追問下去:「告訴我回家的路。」
「往前走,有條公路,你可以在兩個小時後找輛車回家。」
這回輪到林雲波怒火不息了:「你不打算送我?我是病人,要我走兩個小時的路,你冷……血呀!」雖然在她眼中他不算是個冷血動物,但一時氣憤得還是用上了。
「喂,你去哪兒?」看著他轉身大步向前走去,林雲波猛的用雙手攏在唇邊:「喂,你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停步回頭,更沒有聲音傳來。
「那我就叫你『風』,記住我叫林——雲——波!我們下次再見。」沒有了怒火,只有滿心莫名的歡喜,她真的開始喜歡他了,儘管她要讓她的病疼之軀走兩個小時的路程,可這又算什麼?比起他冷漠人生中曾對她有的關心、照顧,林雲波記得的只有後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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歐遠航從晶晶手中接過做好的「專訪」,心情同樣,但他還必須親自送交報社,明早人們便會從虛偽的字裡行間讀出一種高大、傑出的新形象。這個世界怎麼了?怪不得雲波死也不肯做這種虛假的交易,拿在手中就覺得特別的骯髒、沉重。
「怎麼了?」晶晶抬起一張細緻的小臉,迎著午後的陌光,恍如—朵潔白的蓮花,只可惜錯生在這片沼澤中。
「唉!」歐遠航不由輕歎了一口氣。
「是不是我寫得太過分了?」
「不!不!」歐遠航慌忙掩飾起自己的無奈、婉惜,這裡四面都是敵人,卻只有她,叫人毫不設防。
她的眼光暗淡了許多:「我知道這些都是不真實的,明明是從黑道起家卻說成白手起家,獨闖商界,明明是燒了別人的廠房,搶了別人的生意,卻說成是撫恤失業的工人,大發善心……」
「別說了!」歐遠航伸手攬住她的雙肩,小小的身軀如此脆弱,她不該面對世間如此醜陋的一面。
「我知道我這樣做是不對的,可他是我父親!」她抬起小臉,用種哀婉的神情直看到歐遠航心裡最深的一方天地:「如果,如果有一天他出事了,你會幫他嗎?」
小小、輕輕的聲音如同一聲響雷震開了歐遠航的雙手,他故作鎮靜地收拾了一切:「我……我去送稿子!」
怎麼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在她面前敞開一切,這絕對不行,自己不能再這樣,遲早會有那麼一天,是自己親手拘捕李坤,那樣會把她傷得最深,這事怎麼可以發生。
小小的身影被午後的陽光斜拖著,印滿了整個走道,望著人匆匆離去的背影,回憶著他閃爍不定的神色,她似乎什麼都明白了,他不同於父親身邊的任何人,不同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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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雲波相信她這一輩子也無法忘記這兩個小時的回歸路程,一連攔了幾次計程車,車子都在她身旁呼嘯而過,若不是她最後下定決心,差點橫躺在路上,恐怕她一輩子也回不了家,而此刻終於可以站在自家樓下,沐浴著街燈的柔和,兩小時?我呸,冷血的傢伙!你等著,兩小時?我林雲波足足走了半天,那是個什麼鬼地方!
在經過樓下時,思緒又飄回了那風雨之日,同樣的狼狽不堪,只是此時他再也不是個陌路者,不管是哪根神經在對她說,總之林雲波是這樣認為了。
一進門,林雲波就在驚呼中被摟進一個溫暖的懷抱:「你終於回來了!」黑暗中有歐遠航興奮無比的聲音。
「放開我,你快勒死我了!」林雲波猛地拉開燈,推歐遠航,剛準備罵他幾句,卻不料驚呆在他的兩滴淚水中:「你……哭了!」
歐遠航轉過臉去,用手背猛擦著臉!林雲波走過去,伸手扳回他的身體:「對不起!讓你擔心了!」
看著他的眼圈又紅了,林雲波暗歎一口氣:「我回來,應該高興,你看我好好的,倒是你剛剛那麼冒失,若不是我,剛好摟著個大美人,那可有好戲看了。」
「你就愛說笑。」歐遠航微笑著擦淨臉頰上的淚水。
「你也是老樣!」林雲波放心地走向沙發,該讓自己的雙腳解放了。
「誰?」驀的身後歐遠航一聲暴喝,嚇了林雲波一大跳,一回身,卻發現歐遠航一張寧靜的笑臉。
「有事嗎?」
「沒什麼,你休息吧,這兩天也夠你嚇的了。」伸手把林雲波推向臥室,眼光卻陰晴不定地掃射著外面黑暗中每個角落,外面有人,一個滿身殺機的人,是誰?
街上,冷冰冰的燈光照著一張冷酷的臉,仰望著林雲波那扇臨街的窗,銀輝的月色在他面上撒播著絲絲寒氣,卻也同時把一抹玄清的明朗印在他原本陰沉的臉上,輕風搖動著他的黑衣……
「終於又在你臉上看到了這種牽掛。」不知何時,他身後悄然無聲的出現了一道黑色的身影,冷冷的氣息打破了繞在他四周的淡淡平靜。
他沒有說話,轉瞬恢復了冰冷的神色,回身與來者擦肩而過。
月光下一張愛恨交織的臉龐,透露著女性獨有的無言的訴說……凌厲的眼神透過他的背影轉向林雲波露著淚光的窗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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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幾天你在哪兒,邵誠他們幾乎掀翻了每寸地皮。」
「那只呆鵝也能找到?」
「雲波!」
「別!」林雲波一邊擺手,一邊和衣撲倒在床:「我越來越覺得你和他都是一個鼻孔出氣。」
「我是在關心你。」
林雲波緩緩由枕頭上抬起臉,伸手把歐遠航拉到身邊:「我是你姐,比你多吃了兩碗飯,我知道分辨好人、壞人,倒是你,給我離那個李坤遠一點!」手一鬆,頭一栽:「你可以出去了,晚安。」
歐遠航愣了愣,歎了口氣替林雲波蓋上毯子,然後退到門外,迅速將每個房間小心地檢查一遍,他真的不放心,尤其剛才隱約站在黑暗中的那個人,簡直可以明顯的感到他的敵意,看來他應該給邵誠掛個電話,即使這樣做有困難,也有危險,但為了「老姐」,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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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聲「晴天噴嚏」足以掀翻報社的大樓頂,林雲波一手捂著自己飽受折磨的鼻子,一手指著面前的人:「榮——姐!」
「到!」聲音由外而內,經過房門時毫不客氣的把個手持鮮花的呆頭鵝擠到門外。
「把他給我扔出去!」
「是人還是花?」
「都給我踢出去!」林雲波再也忍受不住了,撲向桌頭的紙巾,一大把、一大把的擤著,她林雲波到底今年是犯了哪條忌,觸了哪個霉星。原本趕個早來處理這幾日堆積下來的工作,誰知道剛坐穩,卻猛的被伸在鼻尖下的一大束花弄成了這樣:鼻涕眼淚一大把的。方圓幾十里,有誰人不知,哪個不曉,她這個鼻子犯花粉過敏,並且來勢洶洶,銳不可擋,除了那只鵝,真不知會有誰來犯這個沖,湊這個熱鬧。
「對不起!我……我不……」邵誠站在林雲波面前死命地搓著兩隻手,真不知事情會變成這樣,那班小子們不都是說女孩子喜歡花嗎?你若送花,越多越會逗她開心,可他遇到的好像不是這樣,至少她不會用一雙通紅的淚眼望著他,他是不是又做錯了什麼事,為什麼自己總是這麼笨手笨腳。
「別再用力了,當心搓脫了皮!」好不容易安撫了自己的小鼻子,這才注意到面前站著的人。
「你……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