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裘琍
「我們兩人太明顯了,必須改一下妝。」他說。
他為她選了男性化的襯衫和深色長褲。自己則挑了工作的連身衣褲,並戴上一副墨鏡,當他們從穿衣間出來時,她倒是沒什麼改變,李岳朋卻像換了個人似地,幾天未修邊幅,又被陽光曬黑了許多,整個人看來活像粗俗邋遢的礦工工人,害她差點就笑了出來。
他又買了把剪刀,她不明白他要做什麼。
最後他們從店裡出來,還是沒有進入火車站,他帶地上了-個小山坡上,兩人躲在樹後。
她不知道他在玩什麼把戲,直到他對她舉起亮晃晃的剪刀時,她嚇了一大跳。
「你要做什麼?」她不安地叫著。
他低笑了-下,看著自己拿剪刀的姿勢才會意她誤會了,同時心裡又氣她到現在還無法信任他。
「我要把妳的長髮剪掉!」他晃著剪刀故意說。
像被刺蝟紮了一下,她急忙護著她的寶貝長髮。
「不要……」
「難道妳要每個人都認識妳?」他有點生氣地說。
她呆子一下,是啊……,他說得沒錯,梁羽柔的註冊商標就是這頭又直又長又亮,長到腰際的秀髮,如果剪掉了頭髮,至少別人不會馬上認出她……,她啞口無言了。
她將長髮掠向前,低下頭望著這些三千煩惱絲。這是她始終不變的長髮,也是她最引以得意的地方,雖然經過這幾日的折騰,亂髮已糾結在一起,可是忽然間就要她失去它,她真如何捨得?
「剪了又不是不會再長了?等渡過難關後妳高興留多長就多長……」
「可是……」她猶豫難決,如臨刑場一般護著頭髮。
「妳到底剪不剪?現在是什麼時候了,護命都來不及,妳還要護髮嗎?」他叫苦,顯示不悅。
命都保不住了,還想著頭髮嗎?
她忍痛閉上眼,一副慷慨就義的樣子,任由他的剪刀在她發問飛快地飛舞著……
那一陣利落的刀剪聲,把她的心都攪爛了,每一刀都像割在她的胸口上,無論她如何的心痛和捨不得,但是片片落下的黑髮都像在訴說世間人、事、物的無情。
他剪完了,看著她的新造型,覺得甚為滿意。
她的肩膀發顫,遲遲不敢睜開眼睛,彷彿眼睛一睜後,昔日的梁羽柔馬上就此消失不見……
他從新買的包包內取出一面小鏡子放在地面前,許久,她才敢慢慢睜開眼睛。馬上鏡中反映著判若兩人的梁羽柔,前者是溫婉動人的長髮姑娘,現在鏡子裡卻是一位落落大方小男生樣的女孩。
她愣了一會兒,一時還無法適應鏡中人就是自己。憑良心說,他的技術還算不錯,他井然有序地削薄了她的長髮,雖然剪短了點,但是層次分明而整齊,簡單利落又乾爽,使她蒼白的臉頰增添了一股清新脫俗的味道,整個人也為之容光煥發而顯得精神百倍。
她笑了……
「哇,你可以改行當理髮師了。」她衝動叫出來。
從她的開心中,他明白她的滿意。
他看著梁羽柔像個小女孩似地捧著鏡子雀躍,有點失神了……
他們帶了兩張新面孔登上了老舊的柴油快車。
坐在冷硬的座位上,她顯得興奮無比,因為她從未坐過如此過時的代步工具。以前就連上下課都由豪華的勞斯萊斯大轎車接送,所以每換一所學校,就會引起同學的側目,但是久了大家也見怪不怪,這種顛簸不穩的舊火車,只能在照片上見到。
他的心情和她正好相反,憂愁滿面看著窗外掠過的景色。
過了黑暗的山洞,她下意識地靠近他。雖然黑暗急閃而逝,可是李岳朋的心情已經隨之陷入無底的黑洞中。
她的身體似乎微微地發著抖,才剪的短髮隨著車窗外吹進的風而往後飄,她看來瘦削而贏弱,這樣的小女孩,如何抵擋住敵人的攻擊……
他要保護她,竭盡所能保住他的人!
林謙雯會不會料到他們要回去呢?她不是個省油的燈,如果他猜得沒錯,林謙雯必有過輝煌的歷史,從她和通緝犯狗仔打交道就可證明。他之所以要回去,是因為梁羽柔說了-句話,最危險的地方是最安全的地方。但是,話又說回來,如果敵人找遍了他們所認為安全的地方還找不到,到最終還是會找回最危險的地方……
他當然不會束手就擒,更不能坐以待斃,而必須伺機而動……
他想著正出神,冷不防肩膀被拍了一下,他來不及思考,立刻一躍起身就揮拳而去,先打落對方的門牙再說……
對方痛哼一聲,接著梁羽柔也跳了起來。
「李岳朋,你瘋了!」這是她第一次叫喚他的名字。
他的拳頭還停在半空中,對方已跌倒在地,捧著肩頭一臉疼痛的樣子,還帶著一頂藍色的帽子。
他愣住了,地上的人看似火車上的售貨員,年紀頗大了。
「年輕人你做什麼!不喜歡就不要買嘛,為什麼要打人。」濃濃地外省腔傳來。
梁羽柔急忙扶起老者,偷偷塞給他幾張大鈔,以防事情鬧大。
「對不起,我男朋友有神經質,一直想當拳擊手……,所以……」
他看著梁羽柔,她對他眨了一下眼睛,他的心神好像快要飛了起來。
男朋友……
他的胸腔無緣故地起了一陣狂喜,雖然是梁羽柔的一個借口,卻也能帶給他這麼大的震撼,他開始擔心他對梁羽柔的情感會越陷越深,無法自拔……
梁羽柔向老者買了兩份便當,一份交給他。
「餓了?先吃點東西。」
他從她手上接過便當,無意間觸到她的指頭,只覺得一股暖意升了上來,他不由得顫了一下。
她似乎沒有發現他的變化,面對著便當顯得開心萬分,城市中的大魚大肉和家中李嫂精心調製的食物,早巳讓她失去了自己的口味,當她在學校咬著肯塔基的炸雞或麥當勞的漢堡時,總會偷偷羨慕鄰座同學的媽螞為他們準備的簡單飯盒,她往往就會難過好一陣子。現在,她居然在如此落魄的地步,吃到了她買來的第一個飯盒,那種感覺是溫暖又甜蜜的。
她肯定她從未吃過如此好吃的一頓飯,米嚼在口中彷彿帶糖似地甜,就是冷冷的肉塊,也美味可口極了,還有幾片黃黃的醃瓜,和幾條鹹蘿萄,地一面吃一面感動,梁羽柔這一天真的能體會出餓極果腹的感覺了。一個大便當,沒兩三下就被她吃得見底,連-粒飯-滴油也不剩,她想李嫂見到她飢餓的樣子,一定要淚流滿面了。
相形之下,他拿著飯盒,吃半天吃不出任何滋味。
一想到未知的危機和林謙雯逐步進行的陰謀,他為梁羽柔擔心,更是食不下嚥。
他頹然放下竹筷,並用力蓋上飯盒,把它扔進垃圾袋內。
「你吃這麼少?這樣怎麼儲存體力?難怪你這麼瘦。」她看著他的動作後說。
她的眼中行幾抹擔心,她在擔心他嗎?或是嫌他太瘦,又或怪他力氣不夠,無法保護她的安危……
他咬了唇,突然發覺自己像變了人一般,不再是以前灑脫不羈的李岳朋了……
他一直盯著她看,她的臉露出少許的微紅,襯著她的短髮,顯得年紀更輕了。
她會在乎他的年紀比她大了許多嗎?但是男女相差十歲一點也不嫌多,因為女人早熟,而男人青春期較晚。可是梁羽柔生活在溫室中,不但晚熟更像個長不人的孩子,這一差恐怕要差多了……
他用一下頭,又明白自己在胡思亂想了,他怎麼像個婆娘似的扭捏起來,真氣人!
對於他的想法,她一點也不明白,只對他-笑,就轉過頭看車窗外的景色。
他又看著她美好的側面,感受內心一波波的激盪……
忽然,她的臉黯淡下來。
「怎麼了?」他放低聲音,怕驚擾了她的沉思。
「我第一次坐飛機時,往機艙外向下看,嚇得魂飛魄散,以為自己也飛起來一樣……,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
他細細聆聽她耳語一般輕柔的聲音,如同在他耳際吟唱一篇美麗的詩篇……
「小時候,爹地要到國外做生意,放心不下我,最後只好帶著我一起去了……」她垂下頭,眼中有一抹哀傷。
「我怕……,爹地會有危險。」她哽咽說出。
他衝動地把手覆蓋在她的手上,他要告訴梁羽柔,叫她不要擔心,不要害怕,不要難過,一切有他在,但是他卻無法說出口。
他的掌心傳來一陣暖意。她略抬起頭看他,他眼中有一股安定的力量,她對他笑了,溫順地讓他握著她的小手,她知道,這個男人會保護她。
「謝謝你……」她低語,心裡充滿感激。
他有些失望,他要的不是她的感激……
她垂下的眼眸,有著許多蒼涼和無奈。
她在他心中,是純潔和無知的,經不起人性醜惡一面的熏陶……
他寫了千百部愛情故事,從沒有一則是令他動心,能牽扯他任何一寸神經。但是自從她出現以後,他終於明白,就算他再描述、虛構、幻想千萬遍,終不及現實中真實見到她的那一眼,她小小的一個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