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裘琍
他總是如此--不可能第一個向公司報到,也不會委屈自己加班,卻會第一個離開辦公室的人。
隨著電梯來到地下室,他看看表,才四點多一刻,他還可以趕上最後的宵夜。
他找到愛車,這部老式小跑車陪他度過五年平安歲月,可惜人平安車可不平安,車頭車尾處處可見凹陷撞痕,烤漆部分也脫落得凌亂不齊,他向來只懂得按時繳分期付款,從來不懂養車之道。
好吧,等他找到有錢的老婆,他會考慮先換車再換工作。
他打開車門滑入坐椅,發動引擎踩足油門,準備駛向台北角落未盡散去的霓虹燈處……
然而事情的發生不盡然如他想像的,當冷硬的刀刃抵住他脖子時,他霎時停住動作。
寒意如干百隻惡蟲爬滿他全身,他悄悄握緊拳頭,準備隨時予偷襲客致命的一擊。
惡劣的空氣交換著彼此輕微的喘息。
冷汗瞬間爬滿韓笛揚的頸項、發問,他下意識想側過身子扭轉局勢,不料對方反應更快,冰涼的刀面迅速移到他面前,逼得他愕然屏住氣息,接著不等他反應,後座的人已快如閃電般翻到前座,與他面對面互相凝望。
他倒吸一口氣,瞪大眼睛看著眼前的景象,他看到偷襲客、刀和血……
偷襲客是個女人!
她穿著黑衣黑長褲,手持要命的長刀,臉色蒼白而憔悴,表情扭曲著痛苦,滿臉淌著汗珠,似乎承受莫大的痛楚。
接著,他看著她襯衫到處被劃開的口子,鮮血正從傷口不斷滲出。
「妳受傷了。」
話才出口,她猛然扼住他的脖子,將他緊緊壓在坐椅上,一把金光閃閃的長刀在他面前晃動。
「不要出聲!」她咬緊牙根低聲喝道。
距離兩部車遠的電梯門突然被撞開。
從他傾斜的角度看去,一群身穿黑色西服的男子蜂擁而至。
千鉤萬發之際,她猛然壓下他的頭顱,雙雙擠進前座下方的空隙,呼吸與心跳霎時停止。
她屏住氣息,等待死神逐漸逼近……
黑暗中他看不見她的表情,卻直覺的感到危機四伏,緊張的氣息令他全身發毛,他下意識想轉動身體,卻帶來腰腹間一陣疼痛,原來她手上的長刀移近他的腰肌。
幾陣凌亂的腳步忽近而遠,最後消失於彼此的耐心等待。
過了許久,再也聽不到車外任何聲響,她輕輕抬起頭,他也忍不住隨之探看,停車場恢復原先的死寂,連一隻蚊子都沒有。
她松下緊繃的神經,他也隨地掉以輕心。
忽然電梯門又打開,這次他清楚看見是與他比鄰而坐的兩位記者。
救命恩人來了……
他想張開口大叫,可是意外又發生,她猛然突發的舉動迫使他閉上了嘴,她居然低頭吻住他。
她翻過身跨坐在他身上,瀑布般的長髮蓋住他的臉,他接觸她冰冷的面頰,她柔軟溫存的唇辦緊緊貼住他。
他想,他忘了大叫。
同時也忘了如何呼吸和心跳,他鬆垮垮的癱在座位上,全身酥麻灼熱,她豐滿的胸圍壓住他,熱燙的呼吸擾亂了車裡已經夠少的空氣,而腰腹間的長刀則深深陷入他肌肉裡。
彷彿聽到車外竊竊私語,她更用力,輾轉纏綿的吻著他。
他感到狂猛的心跳震得車身晃動,卻影響不到看好戲的人,沒多久,他聽到兩部車絕塵而去的聲響。
她離開他的唇,身子撲倒在他身上,小臉深深埋進他頸部。
她昏倒了?
片刻遲疑,他想推開她,未料腰間的長刀之力依然強悍,令他悶哼一聲。
她勉強抬起頭,微瞇的眼睛幾欲合上,她依然跨坐他身上,沒有離開他身體的意思。
「走……」
她忍耐的開口,他聞到她口齒間傳來的芳香。
去哪裡?賓館……
他忍住怦然心跳,這時候不適合說笑話,但是難保韓笛揚以後不會大吹特吹,說他如何被一個女人綁架失身。
他似笑非笑的表情令她生氣,可是此時她沒有生氣的權利,全身每寸肌肉都像燒灼般疼痛難熬,如果他再不快點動作,她將無法支持下去。
「到你的住處。」
她翻過身體,刀尖依然停留在他腰間。
他沉默的發動引擎,不認為一個受傷的女人能奈他如何,可是,她吻了他,同時他也想知道綁架的動機。
※※※
離開停車場,車子干穩駛向大街,她稍稍鬆懈下來,他從後視鏡中看到她。
她半閉著眼,蒼白的小臉淌滿汗水,眉目如畫、膚若凝脂,有一張姣美的嘴唇,如同她吻他那般柔軟而甜蜜。
他確定他是幸運的,被一名年輕貌美的女強盜所綁架。
車子開向郊區的羊腸小道,她的眼睛幾乎全閉上了,鮮血依然絲絲滲出體外。
突然,他踩住煞車。
「妳必須上醫院。」他頭也不回的告訴她。
她猛然張開眼睛,黑色的瞳孔中射出暴戾的火花;他依舊冷靜注視前方,雙手扶著方向盤。
「繼續開車!」
她使盡力氣逼出話來,而腰腹間的長刀再度深陷他肌肉裡。
灰色的汽車繼續乎穩往前駛去……
他們沒再交談,空氣凝凍於彼此的呼吸中,直到他停下車,腰間的長刀也垂下來。
韓笛揚的住處就在前方,一棟寧靜的五樓公寓。
他想著她下一步會怎麼做?
地靜靜躺著,沒有任何動靜。
等他轉過頭看她,才發現她完全閉上眼睛,連呼吸似乎也跟著停止。
韓笛揚驚慌起來,難不成要殺人的兇手自己先死了?他火速貼近她胸口,好不容易聽到她微弱的心跳,整個人才放鬆下來。
原來她昏倒了。
他有想笑的衝動,沒想到凶神惡煞的奪命女煞星,居然在獵物即將到手的重要關鍵,自己先昏倒了。
局勢扭轉過來,他順理成章且不費吹灰之力,變成智擒匪徒的英雄人物。次日頭條新聞就是他大作文章的最好時機;也許她還是個重金懸賞的罪犯,他會得到一筆獎金,更或許他不必苦等那位減少奪斗三十年的女人了。
現在,他該送她到警察局?或者還有更簡單的,只要他打通電話就行。
不過,他什麼都沒做,只是靜靜凝視她。
長長的睫毛覆蓋住她灰白的臉色,分明的輪廓似曾相識,猛然間,他感覺認識這個女人,他拚命搜尋記憶,網羅所有他熟悉的圖片,最後終於被他想起來了。
他忍住胸腔膨脹的激動,他知道她是誰了--李桑瑤,那個大學講師,涉嫌謀殺古橫教授的女嫌犯!
看來,這宗震驚媒體的謀殺案並不單純,內情絕對比外界的傳言豐碩數百倍,否則她不會滿身是血,更不會持刀威脅他,至於她想做什麼,就是解開古橫教授失蹤案的謎底,如果他傻得將她交給警方,他就永遠得不到獨家新聞。
韓笛揚立刻改變主意,把李桑瑤扛在肩上,偷偷將她運到三樓住處。
他把她放入凌亂不堪的床上,上頭擺滿書報雜誌,他動手稍微清理現場,才發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滿地堆積的廢物絕非一天的工夫就能清理完畢,況且他不必為了歡迎殺人兇手而大動手腳。
他乾脆坐在床頭看她。
她還在滴血,他取出醫藥箱,打算在揭開謎底前,先把她的傷門封住。
他想脫下她的衣服,又怕事後她醒來反而誤會他的好意,只好撕開她受傷部分的衣物,草草用繃帶纏住。
他忙了一陣子,把最後一道刀傷止住才坐下來喘氣,卻猛然驚見床上的人正張大眼睛注視他。
他們互相凝視,此時無聲勝有聲,彷彿剛才可能發生的喋血事件根本不存在,他們各懷鬼胎互相觀望。
令人窒息的火藥味隱沒於空氣中,她艱難的坐起來,他則幫忙她坐好,宛如久未謀面的好友。
「你知道我是誰了?」她開口。
他點點頭。
「你是韓笛揚?」
他點頭。
「我並沒有殺害教授!」
這次他點不下頭,也難以回答她的問題。
她沉默了,他沒有理由相信她的話,對於一無所知的人,她不該要求太多。
「妳受傷了。」他充滿同情的指著傷口,這是他唯一能確定的事。
她弓起手臂,看到臂上被纏上厚厚的繃帶。他的醫術並不高明,但善意令人感動。她搖頭,表示皮肉之傷算不了什麼,只怕人心之毒勝過皮肉之災。
可以肯定的,他們不會放過她,這不過是第一次的警告,往後還有更多的災難等著她。
她深吸了一口氣,鎮定看著對面的男人。
他慧黠的眼眸轉動著晶光,深沉黝黑的臉龐充滿自信,結實挺拔的身軀則透露無窮的精力,而緊張備戰的肌肉更證明他是個敏捷機靈的男人,他可以為她解除困境。
「有人要置我於死地。」
他沒有太多驚訝的表情,也許她已經給他過多的驚訝,令他忘了驚訝。
「警方提不出有力證據,已經將妳無罪釋回……」
「不是警方,難道你還不明白嗎?真正的罪犯要殺我滅口,因為我是唯一的目擊者!」她的聲音逐漸高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