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頁 文 / 茱迪·麥娜
「凱蒂,你會喜愛它嗎?」碧莉急切地問。「你也要住在那兒,但是你還沒為自己買過一件東西。」
「我當然有。」凱蒂說。
差十分鐘四點,碧莉在雷神父的小房子前停車。那是在村裡廣場的東側,與教堂隔街而對,從白漆、暗綠色百葉窗的外觀就很容易認出。凱蒂從座位上拿起皮包,向碧莉擠出一個緊張的微笑,才走出車子。
「你真的不要我等你?」碧莉問道。
「真的。」凱蒂說。「從這兒走到你家並不遠,我還有足夠的時間換衣服再去小屋看瑞蒙。」
凱蒂不情願地走到前門。她停下,拉拉粉綠色的洋裝裙擺,用一隻顫抖的手整整盤成一個髻的金紅色秀髮,她希望她看來端正而冷靜。她覺得自己相個緊張兮兮的神經病。
一名老管家出來應門,並讓她進屋去。跟著管家走進暗暗的大廳,凱蒂感覺自己好像一個被判了罪的囚犯,走著見劊子手之前的最後幾步——雖然她覺得沮喪的原因,她並不願意追究。
她走進雷神父的書房時,他站了起來。她發現他比她昨晚認為的矮瘦一些——雖然他們不可能有肢體衝突,但他並不高大的事實竟仍使她放心不少。他指著他書桌對面的椅子示意凱蒂坐下,然後他也坐下來。
有那麼一會兒,他們都以客氣但警戒的眼光審視著對方,然後他說:「你想喝點咖啡嗎?」
「謝謝你,不用。」凱蒂以堅定客氣的微笑回答。「我沒有多少時間。」他濃密的白美突然蹙在一起時,凱蒂才發現她說錯話了。
「你一定有更多重要的事要做。」他不大高興地說。
「不是為我自己,」凱蒂趕緊用一種求和的方式解釋。「是瑞蒙的事。」
讓她大感寬慰的是,雷神父接受了她的求和。他在點著花白的頭時,緊繃的嘴唇略微放鬆成幾乎是微笑的表情。「瑞蒙很急著要完成一切的事,一定讓你忙不過來。」他手伸到書桌,拉出一些表格並拿起他的筆。「我們先從填表格開始,請說你的全名和年齡。」
凱蒂說出來。
「婚姻狀況?」在凱蒂回答以前,他抬頭哀傷地說:「瑞蒙提過你的第一任丈夫已經去世。你第一次婚姻就守寡,真是悲劇。」
偽善從來不是凱蒂的缺點,她客氣又不失堅定地說:「我是在離婚後才『守寡』的,而且如果有什麼悲劇,那就是我們曾經結婚。」
眼睛後的那對藍眼睛瞇了起來。「對不起,我沒聽清楚?」
「他死前我們就離婚了。」
「什麼原因離婚?」
「無法協調的差異。」
「我不是問你法律的原因,我是問你真正的原因。」
他的刺探激起了凱蒂胸中的反叛心理,她吐出一口緩慢冷靜的氣息。「我因為鄙視他而跟他離婚。」
「為什麼?」
「我不想討論它。」
「我明白了。」雷神父說。他把文件推到一邊,放下筆。凱蒂覺得他們脆弱的和平開始粉碎。「既然這樣,也許你不反對討論瑞蒙和你的事,你們認識多久了?」
「只有兩個星期。」
「真是不尋常的答案。」他說,「你們在哪裡認識的?」
「在美國。」
「柯小姐,」他以冷冷的口氣說。「如果我問你一些比較細節的問題,你會覺得那是侵犯隱私嗎?」
凱蒂的眼睛強硬地閃光。「一點也不會,神父,我在一個酒吧認識瑞蒙。」
他看起來很吃驚。「瑞蒙在酒吧認識你?」
「事實上,是在酒吧的外面。」
「請再說一次。」
「是在酒吧外面的停車場,我碰到一些麻煩,瑞蒙幫了我。」
雷神父坐在椅子上的身體放鬆了一些,並且點頭表示同意。「當然,你的車子出了毛病,而瑞蒙幫了你。」
就像她在法庭宣了誓而必須絕對誠實似的,凱蒂糾正了他錯誤的猜測。「事實上,我和一個男人出了麻煩——他想在停車場吻我,然後瑞蒙打了他。我想他有些醉意。」
在那金絲邊眼鏡背後,神父的眼睛變成冰球。「小姐,」他以輕蔑的口吻說。「你是在跟我說,葛瑞蒙在一間酒吧的公共停車場上,捲入一樁酒後爭鬥,是為了某個他不認識的女人——也就是,你?」
「當然不是!瑞蒙沒有喝酒,而且我當然也不會把它叫做爭鬥——他只是揍了若柏一下,他就昏過去了。」
「接著又如何?」神父不耐煩地命令。
不幸地,凱蒂任性的幽默感選在這個時候強調它自己。「接著我們把若柏丟進他的車裡,瑞蒙和我就開我的車走了。」
「好個迷人的故事。」
一個真正的笑容滑過凱蒂的臉。「其實它並沒有聽起來那麼恐怖。」
「我覺得難以相信。」
凱蒂的笑容消失。她的眼睛變成深沉、反叛的藍色。「你愛怎麼相信都隨便你,神父。」
「是『你』如此努力地要我相信的這回事在讓我吃驚,小姐。」他厲聲說,從他書桌後站起來。凱蒂也站起來,這次拜訪出人意外的突然結束,把她的情緒弄得好亂,她幾乎不知道自己該鬆一口氣還是該擔心。「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她疑惑地問。
「你想想看,而後我們會在週一早上九點再見面。」
一小時後,凱蒂換上寬鬆的長褲和一件白色針織衫。她一邊從碧莉的家爬上山丘到瑞蒙工作的小屋,一邊覺得生氣、困惑和罪惡感。
在第一處高原上,她會過頭俯視佈滿野花的山丘。她仍然認得觸碧莉家的屋頂、拉斐的房子。當然,還有小鎮的本身。瑞蒙的小屋比周圍的房子高出太多——事實上,高出兩處高原——所以凱蒂決定先坐下來休息一下。她把雙腿收在胸前,手臂環抱住它們,把下巴擱在膝上。
「是『你』如此努力地要我相信的這回事在讓我吃驚,小姐。」老神父說。他說這話的口氣,好像她「努力」想給他不好的印象,凱蒂生氣地想,而事實上,她整天忙著趕快買的東西,用意就是要準時赴約呀。
她只是說出了她和瑞蒙認識的事實,如果那觸怒了他的老舊道德觀,那當然不是她的錯。如果他不要他的問題被回答,他就不該問這麼多,凱蒂氣憤地想。
她想得越多,就越覺得自己跟雷神父首次會面的不友善語氣,責任真的不在她。事實上,她對整件事感到相當的不滿。然後她想起瑞蒙的話。「在我提醒你之後,你怎麼可以忘記和雷神父的約定……雷神父是唯一可能阻擋我們在十天內結婚的因素……你希望他決定我們不適合結婚嗎,凱蒂?」
所有的不確定迅速冷卻了凱蒂的怒氣。她怎麼可能會忘掉哪個見面的約定?她的第一次婚禮花了好幾個月準備,還有跟裁縫師、花店、辦酒席者、攝影師、印刷工人和六、七個其他人的無數個見面的約定。她沒有一次曾經「忘記」過。
她是否下意識地想忘記昨天和雷神父的約見,凱蒂有些罪惡感地開始猜測。她今天是不是故意要給雷神父一個惡劣的印象呢?那個問題使凱蒂內心感到侷促不安。不,她並沒有企圖要給他任何印象——不論在壞的方面或好的方面,她向自己保證。但是她「會」讓他對她和瑞蒙在峽谷客棧的相遇產生扭曲不清的印象,卻未立刻糾正它。
在他企圖要探問她的離婚時,她直截了當告訴他,此事與他無關。坦白地說,凱蒂承認那確實與他有關。另一方面,她又覺得她有權力憎恨任何人——所有的任何人——任何一個相逼她談論大衛的人。然而,她也大可不比對這個話題充滿這麼深的敵意。她本來可以告訴雷神父,與大衛離婚的原因是因為他通姦和施暴。那麼,如果他想再深入探問,她應可以解釋她不可能討論細節,而且她寧願不討論它。
那是她本來該說的和該做的。但是她卻故意很不合作,既輕率又冷酷地一再反抗。事實上,在她的記憶中,她從不曾對任何人如此地厚顏無禮。結果她得罪了這個唯一可能阻礙她和瑞蒙在十天內結婚的人,她所做的真是如此的愚不可及。
凱蒂拾起掉在身邊的一朵非洲菊,開始無聊地剝著深紅色的花瓣。突然,碧莉的話浮上心頭。「你還沒為自己買過一件東西。」那時,凱蒂根本不把它當一回事,但是現在她才認真的考慮到它。她知道她不自覺地避免選擇任何一件可能會顯示她女性特質和人格的物品,放在瑞蒙的屋裡。因為那會使她有嫁給瑞蒙和住在那裡的責任。
他們結婚的日子越近,她就變得越驚慌和猶豫。沒道理否認它,但是承認它也無濟於事。在她和瑞蒙離開聖路易時,她是如此確定來這裡是最佳的選擇。現在,她一切都不確定了。她不能瞭解她的恐懼或是她的不確定是因何而來,她甚至不能瞭解她正在做的某些事!對一個會以自己的邏輯思考為傲的人,突然間做起事來卻像一個完全失常的神經過敏人。凱蒂生氣地想,她的行為根本沒有任何借口而且是絕對無法原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