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薰衣
「太瞧不起人了!你以為你是踏在誰的土地上!」
「是啊!我們才不怕什麼暝國!」
「你們的皇太子根本是惡鬼,配不上我們的副島主!滾回去!」
「滾!」
對周圍的叫囂,這一小隊的兵士不為所動,連眉毛都沒挑一下。那位女將軍亦然,唇邊的笑意始終那麼淺淺淡淡,直視著珍珠海之主一言不發。
桑雅一沉,將手舉起,壓制了所有的聲音。「珍珠海雖然弱勢,卻不害怕強權。但是我也不接受你的挑釁,蝶羽將軍。」然後,她笑了,優雅地做了個手勢,「遠道而來,想必很辛苦吧?在等候我的女兒妝扮之時,請到我的府邸休息片刻。」
蝶羽唇邊的笑意此時方才消失,打量了一下桑雅,她垂首,「恭敬不如從命,桑雅夫人。」
看得出這次的行禮多了幾分敬意,波兒無言地跟在母親身後走向家宅。海民們見狀只好僥然退回,讓出道路。蝶羽做個手勢發出口令,一隊十二個人步伐整齊地跟在她身後。輝亮在平和的珍珠海看來格外刺目……
「像被一把刀切過去似的。」
瀲灩站在海神祠邊俯視著由海岸行向村落的反光喃喃自語。
「瀲灩……」壯嚴而蒼老的聲音是自幼教導她的巫女之長。她回過身去,看著老婦人由兩名巫女攙扶著走向她,因年老而顫抖的手上拿著一串項鏈。「這會代替海神……在遙遠的大陸守護你……」
艷紅的珊瑚牙在一串皙白渾圓的珍珠簇擁下顯得光彩耀眼;瀲灩笑了笑——身上戴的珍珠珊瑚可以買下一個郡了……但是島民的心意她不忍拒絕,俯身讓長者替她戴上項鏈,與所有的巫女及海神道別之後,她坐進了轎子,讓兩名健壯的漁夫送她下崖,回到家中。
「副島主……其實現在也還可以……」
漁夫低低的話聲還沒說完就被她打斷:「不要胡說,快走!暝國的戰船就在外海,炮口是不等人的。」
漁夫聞言低下頭,應了一聲加快步伐。
蝶羽走向待客的大廳,一班下屬則在屋簷底下肅正地直立。波兒坐在母親身邊,聽著母親神色適然地與那名女將軍談話。可是對那十二個高大強壯得像石頭一樣的軍士只覺得可怕,他們全都面無表情,這使他們看來長得都一模一樣,像傳說裡的惡魔……
瀲灩已經準備的消息傳來,桑雅停止了話題,一直看不出心思的面孔露出愁色。波兒更是已經站了起來,緊張萬分地看著大門。蝶羽跟著慢慢起身,走向門口。門外停著兩個汗流浹背的壯漢和一頂小轎,隨之薄簾一掀,走出一位裹著海天泫藍披風的長髮美人,美麗不過是外表,雍容的氣度更教人印象深刻……蝶羽還在尋思之際,波兒已經含淚奔了過去。「姊姊——」
瀲灩有點不解地看著立在廳裡的陌生女子,妹妹的哭喊卻教她笑了,接住波兒的手搖搖頭,「真是,該訓你一頓,告訴你繼承必須沉著……不過算了。」她輕輕點了一下妹妹的鼻頭,「這才像波兒嘛。」
「姊姊……姊姊你是我見過最漂亮的新娘……」波兒哭著,想抱住瀲灩又怕弄壞了她身上的裝扮,可是想到對方的態度,她又忍不住低泣,「可是……可是暝國太過分了……」
聽妹妹說完事情的經過,瀲灩抬頭看著慢慢走向她的女將軍。然後低歎一聲,迎向前去。
蝶羽一面驚歎著眼前女子的美麗,一面說道:「瀲灩小姐嗎?我是來……」話還沒說完,瀲灩竟然與她擦身而過走進大廳。她訝然回身,看著瀲灩解下身上的裝飾品、髮飾,一一放置在廳內桌上。最後只留下那串項鏈和衣服,披散了長髮回眸看她,「我原本準備以尊敬之心迎接我的夫婿,但是……既然太子殿下是這般想法,我也無需盛妝以待。」說完,她向母親跪下行禮,「女兒走了,母親,請你保重身體。」
「嗯……你也是。」桑雅對瀲灩的舉動沒有任何特別反應,海民們卻都露出高興的表情。蝶羽有點愕然地看著瀲灩一步步走向她,「我們走吧。」說完瀲灩也不等她,逕自舉步走向外面,經過波兒時她笑笑摟住妹妹,「波兒,要加油。」
「是!姊姊……」
在族民及家人的目送下,瀲灩孤身上了小舟。沒有回頭看,怕一看眼淚便要落下來。她只是挺直了背脊注視戰船甲板上那個孤高身影,小舟離船愈來愈近、離島愈來愈遠……愈來愈遠……
第一章
翻跳上甲板的蝶羽回頭俯身欲將瀲灩拉起,豈料才回頭,一身樸素的新娘已經婷婷站在她身後,對這輕易攀上繩梯的俐落手腳,蝶羽露出訝然的眼光。不多久,其它的兵士已經一船。下令手下吊起小舟,蝶羽領著這美麗的女子走向她的主君,後者正倚靠在船欄邊聆聽著船長的演示文稿,見到她們之後,才揮手打斷船長的話,轉向她們。
「殿下,新娘帶到。」
耳聽著蝶羽的報告,瀲灩暗暗苦笑——什麼口氣呢?像是帶上了一個即將處刑的人犯似的。安靜地仰視著眼著站在船頭俯望她的年輕男子,瀲灩有點不可思議的發現,她的丈夫遠比自己想像的年輕太多了……不,該說——她知道暝國太子只大她三歲,單就年紀看來當然很年輕;但是如果加上這位太子十四歲就開始出入生死場的經歷,她總以為他臉上會帶些風霜途塵……
可是眼前的男子卻有著一張年輕——甚至可以說是秀麗的容貌。瘦削的臉型上有著挺直的鼻樑、兩道微微挑起的長眉以一般標準來說稍微細了些;這使他看來有點纖弱。薄薄的兩片唇抿著一抹教人猜不透的微笑,屬於大陸的白皙膚色、比海民們更直更黑的頭髮整齊簡單地梳理成短辮垂在胸口。
他相當高,卻不是壯碩型的男人;露在戰甲外的手臂有著結實但不誇張的肌肉,可以想像他全身都是如此。但是只要被衣服遮掩住,他甚至可以假扮成少女而不被任何人懷疑。若不是那雙冷得可以穿透人心的鋒銳眼眸,實在很難相信傳聞中讓各國聞風喪膽的暝國戰鬼竟然生得這麼漂亮……
「哦……」對方開口了,還是那抹淡淡的笑容,笑意融不進眼底,瀲灩只覺那冰刀般的眼神肆意切割過她全身上下,宛如要將她四分五裂。然後一聲漫不經心的回答:「還不錯。帶她到船尾的艙房吧。」接著,他面向一旁有著滿面鬍鬚的健壯男子下令:「船長,準備開船了。剩下的演示文稿等晚餐過後再繼續。」
「是。」
瀲灩愕然地看著一群人因著這個命令開始行動起來,可是真正震驚她的是那句『還不錯』——這是什麼意思?好像她只是一個女奴或是一樣商品般的……即使對方並不當珍珠海是個可以平起平坐的國家、即使她的身份在暝國太子眼中根本毫無價值,可是連最基本的尊重都……
蝶羽走到她身邊示意她跟著走,卻發現一直顯得很從容的新娘面上出現了教人微微一驚的薄怒——僅僅是蹙起了那雙柔細的眉,整個人的感覺卻完全不一樣了——瞬間掠過蝶羽腦海中的是暴風來臨前陰鬱的天色和灰暗的海面,依然平靜卻教人心中惴惴難安。
在她還沒來得及弄清楚自己為什麼會有這種感覺前,手已經稍嫌粗魯地抓住了瀲灩;後者怒視了她一眼,竟教她一時呆愕不知所措——這邊的皇太子注意到他的副官竟然出現難得的慌張神色,一時饒有興味地回身倚著欄干觀賞起來。觀賞歸觀賞,對副官的窘狀或是未婚妻的慍怒他都沒有半點關心的表現。
瀲灩很快地將視線移向這優閒的旁觀者,毫不退縮地迎上對方冷漠的眼,狠狠直擊——終於皇太子收起了唇邊的笑容,輕蔑而冷淡地睥睨著底下的長髮美人,然後那雙原本除了漠然什麼也沒有的冷銳眼眸裡滲出了惡魔般的笑……
太過分了……
瀲灩看見了在皇太子身後明亮的藍色的海天、遠遠近近分佈著的島嶼群……她低下頭,眼角的餘光則看見船的週身架著一尊尊火力強大的炮——這個人不會介意現在就把珍珠海燒灰燼,哪怕是在她的面前。
她垂下眼簾,低弱而無力地:「蝶羽將軍,請帶路。」
蝶羽愣了一下,看看主君,容貌秀美的皇子對她身邊的女子笑著,投以教人心顫的注視。她明白了,當先領路,「跟我來吧。」
船艙的佈置很簡單,一張硬板床、一套桌椅,還有事先送來的幾個箱子,裡面是海民們為瀲灩預備的換洗衣物以及一些必要用品。寬五步,長四步,比起底下的船員艙房當然算是很好的了,之前這裡是蝶羽的房間,既然新娘上了船,蝶羽就得下去和船員們一起過夜——當然不會和這位美麗新娘說的是……如果皇子傳召,她也有可能在皇子的艙房留宿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