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雪墨
「原來……」她本以為他說喜歡她的名字,是因為他們兩人都是單名「雪」呢!
不過,其實不管是因為「雪」還是「梅兒」,他會救她,都只是一時興起不是嗎?她不用、也不該想太多的。
那……現在她心裡那股莫名的失落感又是為了什麼?
「梅兒?」西門雪很快就發現到她的不對勁,伸手抬起她的下顆,皺眉道:「別再想那些不愉快的事。」他以為練雪是因為他那聲「梅兒」,又想起已然滅絕命喪的家人。
他不喜歡她臉上染上任何愁色。
非常不喜歡。
不論梅兒是不是還記得他,都不會改變什麼,當然也包括了他要她伴他一世一生的決心。
除此之外,他也下了另一個決定——她的笑容,從今日起要一併納入他保護的羽翼下。
他要她,而且是要笑著的她。
無從拒絕的關懷,無法忽略的柔情,一點一滴的慢慢滲進練雪的心中,她只能無力的承受,不知該如何抵抗。執愛的貼心溫柔編織成一張巨大的網,牢牢的繫上她的頸、她的手、她的身……然後慢慢沉入身軀裡,纏上她的心……
最後,網一收,就會變成一個繭,一個包復著她,讓她沉湎不醒的繭,是一個只屬於兩個人的天地。
那需要很多時間嗎?
誰也不知道。
「我……」慌亂的心思難以遏止,最終的倚靠只有……「我想回家看看。」明知希望渺茫,但她依然希望能一如往常的,由熟悉的人、地找出答案。
西門雪聞言瞇起了眼,沉吟了一會,力道:「先吃點東西,過幾日待你身子好些,我會帶你前往。」
第三章
達達、轆轆,達達、轆轆……
一輛看上去甚為平凡的馬車緩駕在城中道路上。
像這樣的馬車,城裡一天之中經過的不知凡幾,倒也不會引起太多人的注目。若能靠近些聆聽的話……
「梅兒……」一個男聲響起,語氣裡的憐愛一聽便知。
不過,那位「梅兒」似乎不太領情。
「看你一直板著臉,還是你不願回去看看?那我們在此折返也無不可。」男人很「好心」的建議著。
「你、你……我要回去!」女人的話中摻雜了些羞惱。
「你真的想回去?」西門雪淡淡的問著。
「嗯……」練雪低著頭,不安的扭絞著衣擺。
明知道回去看到的景象,可能會讓自己承受不住,但她也許是練家僅存的人哪!她不回去,那家人的遺骸該怎麼辦?若是以前,她還會冀望爹爹生前所交的好友們,但想起鄭行義……
「我一定得回去,要不然……」她的嗓音隨著話語慢慢低啞,直至最後微不可聞。
「靠你一個人嗎?」
她忽地抬起頭,「呃……」
是啊!只憑她一個人,能做些什麼?光是傾倒的粱柱她就無能為力了,更別提她現在身無分文,不說沒有能力僱請人,就連身上的衣服還是西門雪張羅來的,這樣的她,能做些什麼?
「我……我會盡力……」練雪無力的反駁著。
「只怕他們在這八月天等不了多久了。」西門雪涼涼的提醒。
「你……」緊咬著唇,練雪怒視著眼前閒倚窗邊而坐的西門雪。
但不滿的話語只是在她嘴邊兜了好幾圈,終究沒有說出口,只因她明白他說的沒有錯,在這種炎熱的八月天裡,只怕莊裡的屍骸已開始腐壞,確實是再也等不了多久了。
練雪賭氣似的撇過頭,望著窗外熙攘的人群。
熟悉的街道、同樣的景象、似曾相識的人群……可是一切都不一樣了……
盈盈水氣在她眼中醞釀,然後成珠,緩緩落下,唇瓣上的齒印更形紅深,抑制著想沖攔而出的悲訣。
「唉!」
一聲無可奈何的歎息聲後,練雪又覺一隻熟悉的健臂環上她的腰,接著她的臉被輕柔的扳回。
「梅兒,我說過,我不喜歡你這樣。」無奈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
順著腰間的緊束感,練雪靜靜的伏在西門雪的懷裡,一言不發。
這似乎已經成了習慣。
在過去的十天中,每天,他會捧著藥碗,又哄又喂的要她喝下,然後在她想起橫死的家人而愁眉不展時,將她擁進懷裡,用軟語溫情安慰著她,直到她再次懷著滿心的安然入眠。數不清多少次,她在他濕熱的懷中沉睡——濕的是她的眼、他的衣;熱的是他的情、她的心。
她也知道這樣並不是好人家女兒該有的行為,但是在他溫暖的懷裡,不可否認的,確實曾無數次撫平她心中的愁思漫漫,並驅離了每到暗夜,就會張牙舞爪的侵入她腦中的夢魘。常常一睜開眼,她就會發現他斜坐在床邊,深邃的眼神停在她的身上,那眼中毫不掩飾的熾熱眷戀,叫人心慌,卻又難忍絲絲被捧在手心憐愛的暗自心喜。
一根食指抬高了她的下頷。
「梅兒……」西門雪輊柔的摩挲著她細緻的下巴,「別這樣。」他以手指撥開了她緊咬著的唇,「別傷了自己。」
練雪掙開他的手,低聲的咕噥了幾句。
「梅兒?」
她的目光四下游移著,「你……你能不能……」她心中掙扎不定。
這樣可以嗎?如此一來,欠下的「債務」可就越來越難償還了。而且,她將來是一定得……
「看著我,梅兒。」
練雪聞聲,視線又回到西門雪臉上。
「告訴我你要什麼?」問聲的背後是全然的交心。
「我要什麼?」她傻傻的重複著。
望著他深邃的眼,她整個人又要被緊緊攫住了。
「只要是你的心願,我都會為你完成。」
「所有?」
魅瞳中異光一閃,「是,所有。」
一個承諾——
就成一生。
糖澇韶
沒有?
什麼都沒有!
怎麼會這樣?!
練雪瞠目結舌的看著眼前空空藹藹的一片空地,除了風吹過時所揚起的沙塵之外,地面上空無一物——沒有面孔扭曲的冤死悲屍,也沒有殘木破椅,更沒有動指即裂、火揮成炭的斷粱折棟,乾淨的彷彿練家莊從不存在。
可是,這裡應該就是她生長十餘年的地方沒錯呀!但為什麼這一方空地上,平靜的像是什麼也不曾發生過,就連人住過的跡象也沒有,看上去就只是一塊寸草不生的城郊荒地。
練雪茫然的四下顧盼。
難道自己竟然傷心到連家在哪都給忘了嗎?
她迷惑的眼光回到西門雪身上,帶著滿心的不解問:「這裡……真是練家莊嗎?」
西門雪不禁失笑,「指路的人可是你喔,怎麼問起我來了?」
「我知道,可是……」練雪將視線移到不遠處的潺潺溪流,「那條溪……那座小橋……我都認識的,但是……練家莊呢?」過了溪橋就應該到達練家莊的。
「這裡……應該是前院,爹爹和大哥常帶著人在這裡練功……」好似在背誦一般,練雪站在原地,口中呢喃不斷,「那裡……是武器房,爹爹從來不准我進去的。」她轉個身,眼光落在前方,眼神也變得更加遙遠,「還有那裡是前廳,爹和大哥常在那裡的……對,他們都在……」
「梅兒!」一聲輕喝,制止了練雪的迷亂前進。
練雪回頭,瞳中依舊迷濛。
不忍看到她如此哀憐模樣,西門雪輕歎一聲,上前數步,緊緊擁住她。
練雪在他懷中仰起頭,近乎嗚咽的說:「這裡……不是練家莊是不是?是我走錯路了?」眼中是絕望中乞憐的期盼。
西門雪一言不發,輕轉過她的身子,讓她直著眼前的荒涼一片,柔聲道:「梅兒,我不愛看你的愁,但更不願你逃避,這裡的確是練家莊,是你的家。」
一陣風揚起,蕭颯的襲向練雪,隨著漫天飛塵,連帶捲走了她心裡的一簾迷惘。
遺忘,是最深沉的罪。
怎能忘呢……
雪兒,快走!離開這裡。
我……
快走、快……啊!
大哥!
雪兒,算爹求你,快走!
爹……
走!
如同魔咒般迴盪不絕,記憶中的聲音如潮直向練雪湧來,奔胯洶湧的讓人措手不及,「不要——」她只覺得一陣頭痛欲裂,忍不住嘶喊出聲。
記得……她該記得的,是大哥用身體護衛了她,止不住的鮮血從透身而過,直抵她胸口的長劍上不斷滴落,染紅了她的綠裙。然後,爹爹拉開了她,可是……爹爹推開她的手卻在她的眼前斷落,一聲震天的悲嚎,幾乎撕裂了她的心……
察覺懷中人兒的簌簌輕顫,西門雪加重了臂上的力道。
突然,他微瞇起眼,傾聽著漸近的腳步聲。
有人!
一把抄起練雪的身子,腳下一躍,西門雪帶著她飛掠至溪旁的樹上。
腳步聲越來越近,兩名做農人打扮的莊稼漢逐漸走近。
「做什……嗚……」練雪脫口而出的問話,被西門雪一把摀住。
「別出聲。」
兩名莊稼漢在接近練家莊舊地時,不禁放慢了腳步。
「喂,咱們為什麼不換條路走!」其中一人撞了下身旁的人的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