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鑄蟬記

第3頁 文 / 軒轅懸

    「住嘴!」

    李氏的聲音被生生打斷,想見她的臉有多難看,她帶著哭腔說:「我還是你二嫂,你你……」裴氏也動了氣:「老三,這是你不對!」

    「我們也是好心……」

    「兒子都成親了,你也要去瞧瞧新媳婦啊!」

    ……

    「你們說完了嗎?」三老爺的聲音冷冰冰,「顏信,我累了,送大太太二太太回去。」

    郁森扯扯小蟬,示意離開。

    回去的路上,郁森瘦小的身軀簌簌發抖,小蟬鼻子一陣陣發酸,緊緊擁住只有一把骨頭的小丈夫,他還是一個十五歲的孩子!

    眼淚從他凹陷的眼眶滑下腮畔,他埋在小蟬溫暖的懷裡失聲痛哭:「他一直不要我,一直不要我!嗚嗚──你說,為什麼?他為什麼還要把我生下來?我死了算了一了百了!」

    小蟬輕輕撫著他的背,生平第一次恨起一個人。

    「你不能死的,你答應過我會好好活下去的。」

    路上經過的僕人都看著他們,郁森漸漸止住哭泣,原本渾濁的眼睛卻愈見無神。

    晚上,小蟬安頓困乏的丈夫睡下,跑到院子裡繼續繡花。她正在繡一塊手絹,圖案是最簡單的鴛鴦戲水。針密密地刺向鴛鴦的身體,好似正刺著那個狠心的人:「看你狠,看你狠!」

    鳴柳走過來,見她這麼繡花,也不由得好笑。「少奶奶,我陪你去外頭走走好不?」

    小蟬奇怪:「今兒個怎麼和我這麼好?」

    鳴柳看看單純的小蟬,她已經不像剛開始那樣討厭這個鄉下姑娘。森少爺是比過去好多了,可誰知他還能撐多久?四姑奶奶說少爺絕活不過十六。現下大太太那麼急著要少奶奶懷個孩子,不就想讓她以後能守住寡嗎?

    「鳴柳,你有什麼話要和我講嗎?」

    「少奶奶,你沒懷上孩子吧?」

    「啊?」小蟬一聽臉就紅了,「你,你怎麼這麼問話啊!」

    「我說,你還是不要懷上的好!」

    「為什麼?」小蟬扯著鳴柳的袖子,鳴柳卻再不說話。

    小蟬心裡嘀咕:「真是顛三倒四,賣什麼關子,說了一半兒又不說的。哼!」

    山裡天氣冷,雖然是夏天,到夜裡起了風還會冷得打哆嗦。小蟬和鳴柳沿著顏家的內河往回走。

    驀地,鳴柳拉住小蟬。

    「怎麼了?」小蟬剛問出口,就遠遠瞥見河那邊走近一個人。

    映著月光,那是個很高很魁偉的男人,穿著深色寬大的衣袍,濃密的頭髮胡亂束在腦後,夜風簌簌吹過,頭髮飛揚衣袂輕飄。這原本該是幅好看的畫,卻說不出的詭秘。

    人越來越近,小蟬的心「咚咚」地跳起來。

    男人停下腳步,直直往她這邊瞧。她的眼睛還來不及閃開,就已經和他的對上。

    幽黑、深不見底的眼睛射出陰鬱犀利的光,剎那間穿透她的身體和魂魄。她連他的臉都沒顧得看,只覺得手腳發軟,頭腦發昏。

    「誰?」男人低沉地問。

    這個聲音?這個聲音不是今天聽到的那個……

    小蟬呆呆地站著,鳴柳低頭就跪:「回三老爺,這是剛進門的十四少奶奶,不懂規矩。」

    男人的目光暗了一下,再盯住小蟬看了看,一聲不吭就往前行去。

    好半晌,小蟬訥訥問:「這個就是郁森的爹爹?」

    鳴柳沒好氣:「是你公公。」

    「他一直這麼古怪的麼?」

    「你小心說話!」鳴柳雙眼一瞪,迅速往四方看了看,然後很輕很輕地說,「三老爺是這個家的霸王,誰都管不了他。聽說以前老太爺在的時候,被趕出去過,老太爺死了,他才又回來。」

    她眨眨眼睛,湊到小蟬耳邊,用更輕的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他是大色鬼和殺人魔王──」鳴柳不自覺地緊拽住小蟬的手腕,「他看上誰就招惹誰,連大太太都護不了。而且,被他弄過的丫頭僕婦,沒多久就都不見了!」

    「不見了?」

    鳴柳舉手在頸子上橫著一切:「你明白了?」

    「都、都被……」小蟬嚇得舌頭打結,想起剛才陰森冰冷的目光,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

    第二章

    顏家的三老爺在家沒呆多少天,就動身去蜀國辦事兒。在家裡的時候,他也從沒來看過他的長子。

    小蟬明顯感覺到,丈夫的身體在日益衰敗中。

    為什麼,那樣的父親卻有這樣的兒子呢?

    她在燈下端詳病顏憔悴的郁森,十五歲瘦弱的男孩兒。連日的咳血讓這具從未健康過的身軀面臨最大的危機。

    她伸出手,描摹他細細的眉毛,上斜的眼睛,如果他沒病,該是個俊俏的少年郎罷?如是那樣,也就輪不到她和他成親了。

    你不會死的是嗎?她伸到被窩裡握住丈夫瘦骨嶙峋的手。

    娘親死的時候,她還小,只記得娘一直躺在榻上不停地咳,然後有一天睡過去就再沒醒來;爹爹早上出門替學生買紙筆,晚上卻被抬了回來,血肉模糊死不瞑目,長輩們不讓她看。

    他的丈夫不會死。她是火龍,既能救他一次,就能救他兩次三次四次……他不會死!一定不會死。

    淚水汩汩地淌下,小蟬把頭埋在丈夫厚被褥裡沉沉睡去。

    裴氏來看郁森時,看到的就是這幅光景:小妻子滿頰都是淚痕,睡著在小丈夫的病榻前。她心裡也不由發酸,畢竟這個好端端的女娃兒是她挑選來給森兒沖喜。

    難道真是天命難違嗎?難道真如四妹所說,郁森這孩子絕活不過十六歲?

    那她不是生生地造了孽,斷送了這個小丫頭的一生?

    熬過十月初一鬼節,郁森又撐了一旬,但也是神志不清滿嘴胡話。小蟬死死地守在塌前,怎麼都不願離開,一張瓜子臉整整小下去一圈。亮晶晶的眼睛也憂傷悲鬱起來,時不時地發呆。

    鳴柳早預料有這一天,但當真發生在眼前,和想的可是兩回事。

    每日裡看小蟬給半死的丈夫灌藥湯,灌進去多少吐出來多少,她還不停地灌。森少爺吐出的血起先還是殷紅,如今全是黑黑紫紫腥臭的一堆,做下人的都避之唯恐不及,只有她還是替他一遍一遍地拭去嘴邊血跡,替他換上乾淨衣衫。

    顏家上下真正關心郁森的屈指可數,但眼見一個剛嫁過來半年的媳婦這樣盡心盡力,多少也受了感動。郁森的弟弟妹妹竟也破天荒來瞧瞧病鬼哥哥。

    郁森的小弟郁謹才八歲,和二毛一般大,卻老成得似個大人,他對鳴柳說:「十四哥還不如早早地去了,省得活人受罪!」

    承他吉言,下元節第二天十月十六,這個讓活人受罪的病人終是逃不過鬼門關,早早地托生投胎去了。

    小蟬已經無淚。

    爹爹娘親丈夫都去了。

    顏家操辦了隆重的葬禮。過不久,小蟬過門半年丈夫就病死的消息傳到了李家莊,傳到李家耳裡。

    一向敦厚憨實的李大山暴跳如雷:「我就說有錢人家都不是好東西!」他氣沖沖就要上山把妹子要回來。

    小鳳卻說:「我們又不知道顏家到底在哪裡。再說我們受的聘禮都用得七七八八了啊!」

    「聘禮的錢我還,妹子一定要接回來。難不成讓她守一輩子寡麼?她才十六啊!」高高壯壯的漢子眼睛裡也湧出熱淚。

    「那,那我們去問問顧家嬸子?」

    「對!我倒忘了那個老虔婆,一定要找她算賬。」

    李大山衝到顧家一頓吵鬧,顧家嬤嬤也動了真火。

    她確確實實不知道小蟬嫁的是個病夫,這會兒心裡的氣憤不比李家少:「我說大兄弟,我也氣啊,你說這不是糟踐我們顧家的金字招牌嗎?以後誰還敢上門讓我給說親?」

    「唉,」她說媒說了一輩子,畢竟見過場面,轉頭又勸起來:「誰讓咱們是平頭百姓呢?人家有錢有勢,又沒坑蒙拐騙,正兒八百把你家閨女娶進門,還下了大聘禮,你也用了,這哪還說的清喲?!」

    「那、那就這樣算了?」大山粗著脖子大喊。

    「眼下也就只能讓顏家把小蟬放出來,她還年輕,以後總有路吧?」顧大嬤嬤腦子裡早又動起別的念頭,嘿!嫁過人又怎地?姑娘水靈能幹,要的人怕不踏破門檻!

    小鳳扯扯大山的衣袖,對嬤嬤說:「那還要煩請嬤嬤去跟顏家說一聲喏!」

    「那是當然,包在我身上!」

    回去的路上,經過柱子家,小鳳同丈夫說:「孩子他爹,眼下柱子出去混生活,你說過些日子他回來,咱們小蟬也回家了,兩人還能不能……」

    「唉,這就難說了!」李大山濃眉緊鎖,「當初我們把小蟬嫁到顏家,第二天柱子就出外闖世界,怕就是生我們的氣。如今小蟬死了丈夫又回頭找他,你說這事兒,唉──」

    顏家的和風苑正廳,兩位夫人端坐其中。

    李氏放下手中的茶盅,輕咳一聲道:「姐姐,小妹覺得這事萬萬使不得!」

    「唉,這事我們畢竟有不對的地方。小蟬才十六歲,她哥哥嫂嫂想把她接回去也屬常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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