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謝謝
「我以為你只是看到你想要看的。」
「你能知道我想要看到什麼,我暫時也可以感到安慰了。」
「我一點也不明白為什麼要進行這種無意義的對話,你若需要一個傾訴的對象,我建議你去找心理醫生吧!身為你的秘書我可以替你安排好時間,相信對你的妄想症有幫助。」
「為什麼要拒人於千里之外?我不是你的敵人,毋需對我處處防備的。」
「你當然不是我的敵人,你是我的衣食父母,一天有八個鐘
頭,我在你的手底下討生活,除此之外,我沒有義務要付出什麼,你也沒有權利多做要求。」
她那兩片玫瑰似的芳唇,吐出的儘是傷人的字句,冰寒的神情如兩極永不融化的霜雪,他幾乎要懷疑起初見時的她,只是他美夢中的一景。
「一切真的都只是出於義務?與我相處,你沒有一點點歡喜?一點點心動?全都是為了你不得不忍受的責任?」
有的,有太多的歡喜,太多的心動,多得將她淹沒其中,隨時有滅項的危險。
「你為什麼要對一個小秘書糾纏不清?多的是名媛淑女喜歡你。我感激你的垂青,但只會造成我的困擾,並且阻絕我和真正令我心儀的男人交往的機會。說實話,你英俊多金,條件優秀,可是感情這種事就是那麼奇怪,沒感覺就是沒感覺,怎樣也偽裝不來,你不會強人所難吧?」
崇岳沒有回答,視線直盯著她如大理石潔白的面孔,想要看透她跳動的心是不是也如大理石冰冷無情。
念愚任他打量著,努力維持無動於衷的神情。缺少銳利的攻擊,她只能採取守勢,讓自已的面具不在他眼光的熱度下出現任何一道裂縫。
他專注地凝視,久得讓她為為維持面無表情而肌肉僵硬,秋風一陣一陣拂面而過,該是冷的,她卻覺得全身熱了起來。
她的理智可以操控利舌,讓它吐出任何該說的話,可是理智的勢力範圍也僅止而已,剩下的已遠遠超出它的控制。
原本不帶一絲血色的雙頰淡淡染上一層紅暈,念愚嘴唇微微地顫抖起來,她想說些什麼來打破沉默,讓自已從那燃燒的凝視中逃開,卻有口難言。
那把火也將自己的面具燒得蕩然無存。
崇岳的一隻大掌捧住她的臉蛋,拇指在頰上滑動,指尖似乎也染上一抹嫣紅。
「別再欺騙你自已,也別再想欺騙我了。你不是真的願意從我身邊逃開的,雖然我們有過的只是一天又一個月,但是你知道我們擁有的是什麼,不是嗎?為什麼要反抗呢?你在打一場你贏不了也不是真正想贏的戰爭。就讓我們順其自然,好嗎?我答應你會慢慢來讓你認識我、瞭解我,讓你知道那一天並不是錯誤。」
他的嘴角噙著一個微笑,並不是得意,而是鬆了一口氣。先前因她的言語而擰起的雙眉舒展開來,仿拂冬日的陽光破雲而出,讓他那張總是太過嚴肅的臉孔亮了起來。
那一天從來都不是錯誤,讓他瞭解自己卻是錯的。念愚在心中掙扎著。這項錯誤早晚有一天會讓她後悔的,後海那一天的存在。
崇岳輕吻著她的前額,然後滑向他手指原先輕撫過的地方,那兒的紅暈不曾稍褪,放過了近在眼前的柔唇,克制了一親芳澤的衝動,他答應過要慢慢來的。
他們還有的是時間。
環著她的肩頭將她拉人懷中,他連擁抱都是輕輕地,未帶絲毫脅迫,讓她貼著胸膛,傾聽他急促的心跳,似乎光用言語來說服她還不夠,連他的心跳都一聲一聲敲擊著,對的!對的!
念愚聽到了,那催促似的樂音蟲惑著她。讓他是對的吧!
崇岳不耐煩地望著會議室主席座位對面牆上的大鐘緩緩地走到十二點,然後又飛快地走了十分鐘。
這是每週一例行的主管會議,因為加人回國述職的歐洲區經理的報告,已經超出了原先預定的時間。
歐洲經理仍是滔滔不絕,崇岳已不在焉地轉著手裡的原子筆,一句話都沒聽進去。他的心早在十一點五十五分時就飛出了會議室。
誰都看得出老闆早就不耐煩,只除了遠道歸來的發言人還搞不清楚狀況。
這一個月來在二十樓辦公室的同事都知道不能耽誤老闆的午休時間,因為他要和秘書共進午餐,而且不到最後一分鐘不會回辦公室。
流言從二十樓住下傳得人盡皆知,崇岳毫不在意,而念愚,她在意,只是莫可奈何,畢竟紙包不住火,她只能在他見不到的地方哀歎。
終於挨到會議結束,十二點二十分,已經損失了近半個鐘頭的午休時間。崇岳斤斤計較地想著。
鏗鏘有力地說出「散會」,他一整場會議就這兩個字說得最有精神,邁著一雙長腿走得比誰都急的衝出會議室,留下結束報告還來不及坐下的歐洲區經理茫然不知所措,和一群知情掩嘴暗笑的主管。
走進秘書室,看念愚安坐在椅上等候著,他急躁的心安定不下來。
他走到座位分將她一把拉進懷中,低頭在她唇上啄了一下。「今天的會議遲了好久,我們午休延長半個鐘頭,好嗎?」他央求著。
念愚看了一眼時鐘,十二點二十一分,他那期盼的眼神讓她不忍心拒絕,輕點了下頭。
「嗯。」
崇岳如逢大赦。想想自已這個情人真當沒有尊嚴,她雖然不反對成為他的女朋友,卻又跟他約法三章。上班時間不談私事且不許有任何親密行為;午休時間不得提前或延後;下班以後及假日不約會且不許過問她的私生活。備註是任何一個條件都不許打折扣。
為了她,這些嚴苛的條件他暫時接受了。
嚴格說來他得到的是中午兩個鐘頭的女朋友,而這位午間情人唯一的讓步是喊他的名字,而不再以職術相稱。
他的名字由她口中吐出,勝過任何交響曲。他的眼睛像青春期談戀愛的小傻瓜,在每一回她走進他的辦公室時追隨著,若是整日同處一室,只怕他什麼公事也辦不了。
這樣短暫的午餐約會,崇岳自然是不滿意的,但礙於已簽下不平等條約只得忍耐。晚上不行,假日不行,只好在上班時間假著名目拐她出去玩一天。七夕已過,西洋情人節還遠得很,可是她是位稱職的秘書,陪老闆外出,無論公事與否,勉強都算是工作之一吧!
念愚疑惑地坐在前座,墨綠色的房車平穩地從公路開人一條產業道路。兩邊的樹影越見濃密,路低走越窄。低低的引擎聲夾雜著烏雞的調嗽,路上無人煙與車跡,車窗開啟,涼風帶著青草與森林的氣息拂面而來,不染一絲市囂塵埃。
一大早進辦公室,崇岳便吩咐她取消所有的行程,午休時間拉了她坐進車子開了便跑,快得讓她來不及提出任何疑問或有機會反對。
不是不知道他的不耐煩,所以她對取消他今日的行徑倒也不太意外。
視線從窗外轉了回來,她微側著頭專注地凝視他的臉孔,一組髮絲被微風吹落在他額前,她本能地伸手把它拔開。
察覺到她輕輕的撫觸,崇岳轉頭給了她一個微笑,然後專注在他的駕駛工作上,山道路況不佳,容不得絲毫的閃失,需要他全部的注意力。
念愚繼續凝視著他,那結不馴的髮絲又滑落他寬廣平滑的額前,往下是挺直的鼻樑,頗有希臘羅馬神抵的味道,堅毅的唇角微微上揚,仍維持著方才微笑的弧度,穩定地安置於方向盤上的雙手,是許久之前她曾仔細端詳過的。
她記得那略微粗糙的指尖滑過她肌膚的每一分戰僳的感覺……
那一天的每一個細節鐫刻在腦海中是一幅永不磨損的浮雕,原以為那是見他的唯—一日,命運似不滿意於一場獨幕的悲劇,非要將劇情往下延伸,只是劇本封面既已標明類型,又如何能演出一個不同的結局?
即使有歡樂的部分,也只是短短的一景。
今日便是那難能可貴的一景了。
四周的蟲鳴鳥兒,不同的蟲聲,只是不同的樂器重複著相同曲詞的悲劇。
車子穿梭過茂密的林木,在一處空曠的平地停下,眼下是幽深的山谷,層層的山巒因為距離的遠近在陽光下呈現出由綠到藍的不同色調,純淨的藍天飄著幾朵雪白的雲,這是一幅用色濃烈的風景畫,沒有一處曖味不明的顏色。
念愚走出車子,深吸了一口氣,此處有好風、好景、好山,又有良人為伴,確是一個世外桃源,只是自已怎麼也算不得是良家婦女了。
她的眼神黯淡了下來,心底的酸澀不由得浮了上來。
崇岳敏銳地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
「怎麼了?你不喜歡這裡嗎?」他柔聲低問。
「不,這裡很美。我覺得自已好像是聞人仙境的武陵人了。」壓回沮喪的情緒,她含笑而答,「這座山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