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謝珊
這是喜悅的淚水,又何必要勉強止住呢,就哭個痛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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結果,孫習融就在不驚動他人的狀況下,悄悄的向汪伯和汪嫂夫妻告別,謝謝他們這一段時間來對她的照顧,並在消息傳到柴仲威耳朵前,迅速的收拾好自己當初帶來的一點小東西,偕同王媽,無聲無息的離開了柴園。
她這樣類似「潛逃」的動作,自然是大大的震驚了柴仲威。
他火速的趕回柴園,卻早已人去樓空,甚至連汪伯都不曉得她們是回到哪兒去,因為孫習融自己叫了車離開。
柴仲威氣急敗壞的撞開了孫習融曾住過的臥房,只見床褥、擺設一如往昔,連他送的音響、CD、小禮物都一絲不苟的放在原先的位子上,衣櫃裡吊滿了他送她的衣服,洗得乾乾淨淨,掛得整整齊齊。
「天殺的!」他挫敗的坐在床尾。房裡還瀰漫著一股若有似無的香氣,但這香味的主人卻再也不見人影了。
「妳就這麼狠心嗎,連隻字詞組也不留給我?」他怒極的猛耙自己的頭髮。二十幾年的生命裡,他頭一次體會到完全的絕望和失落,而這竟是來自於一個「女人」。
孫習融不僅沒有當面告知他,也沒有一通電話,甚至連一張謝函或道別信也沒留下,只透過汪嫂夫妻傳話,告訴他:她感謝他這段時間的幫忙和照顧,她借住在柴園,給大家添麻煩,很過意不去,現在她已完全康復,要離開了,希望以後有緣再見。
就這樣,什麼也沒有了。對於他們之間的「承諾」和「約定」,她一句也沒提,好像一切只是一場夢一般,夢醒後便了無痕跡。
他甚至來不及見到她視力恢復後雙眼的神采。
「噢--喔--」柴仲威仰天發出一聲長嘯,那淒厲傷痛的呼喊,透過窗子,傳進寬廣的庭園,整個柴園彷彿都為之震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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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年後--
孫習融行色匆匆的經過內湖某一條熱鬧的街道,她忍不住回頭覷了一眼,隨即又黯然的回首專心開車,不再張望。
那是一家新開幕的進口服飾精品名店,據說已是大台北地區的第三家分店了。路邊成排的花團錦簇和門口吊掛的飾籃,綵球,在在顯示著主人的交遊廣闊和成功的經營手腕,畢竟,在整個大環境不景氣的條件下,還能在一年內連開三家分店,成績實在不容小覷。
經濟再怎麼不景氣,有錢人還是有錢人,消費習慣並不見得會受到多大的影響,不是嗎?
孫習融笑了笑,覺得自己未免想得太多了。
這半年來,她和乾媽一起買了新房,搬了新家,生活比起從前是充實而又溫馨許多。她仍然在宇軒工作,卻不像以往沒日沒夜的鞭策自己,她把大部分的時間留給家裡,和乾媽一起度過許多悠閒的時光。
是的,她如今是有家人的人了,不只生活較有規律,精神上也有了依靠和寄托。對於她的轉變,谷長風是樂見的,而且視力剛復原的這段時間,他也不想她太過投入於新的案子,這讓孫習融更有充裕的心力好好體會家庭的溫暖。
柴仲威並沒有再來找她,相對於乾媽明顯失望的情緒,孫習融反而表現得無動於衷,好像這是再自然也不過的事。
只有她自己知道,雖然心裡難免慶幸當時做了最正確的抉擇,免去了日後彼此的傷害,但心裡那缺掉了的部位,卻是自從離開柴園後,就再也填補不齊了。她把心遺失在柴園,再也找不回來。
內湖的這家新店是柴仲威開的。向來不喜逛街、不注重流行趨勢的她,總在有意無意間,開始注意起各精品店的定向和市場的變化,這,算是另一種填補心理吧!
他真的做出一番成績了,但自己卻只能離得遠遠的看著,這不好笑嗎?孫習融像發洩什麼似的把車開得飛快,朝著目的地前進。
送出了設計圖,王立委家還有一大票工人等著她呢,還是認真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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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小姐,妳來啦。」李老闆扯著粗大的嗓門,豪邁的大聲招呼著,半支煙隨著舞動的手臂在空中散下絲絲煙屑。
他是個裝潢的老前輩,帶著一批員工、學徒和宇軒合作了不少年,孫習融也曾和他配合過不少案子。他手藝好得沒話說,尤其對細節部分毫不馬虎,追求完美的謹慎和細緻,把設計師的理念抓得相當精準。
「唉,大家辛苦了。」孫習融邁下車,一邊回答,一邊隨手戴上工作帽,小心的繞過滿地的建材,往正在清除廢棄物的室內行去。
舊的裝潢已經拆得差不多了,大部分的傢俱也都搬開堆置在角落。一棟兩層樓的透天樓房,室內使用空間約近兩百坪,加上室外近百坪的花園造景,從開始動工到完成,大約只剩不到兩個月的時間,可謂非常緊迫。
孫習融遇到不少生面孔,看來李老闆為了這次趕工,另外又調派了下少人手。
她一路和一些認識的師傅微笑點頭招呼,一邊仔細的查看拆除後的屋況結構。屋裡堆滿新運進來的建材和尚未清完的殘餘廢棄物,讓她走得格外躓礙,一個不小心,腳上下曉得踢到了什麼,孫習融猛然踉蹌了下,身子往前一僕,就要往一張裁木桌撞去。
「哎呀!小心。」一雙戴著工作手套的大掌適時扶住了她,止住了她下跌的身勢。
孫習融穩穩的攀住了男人強健的胳臂,緩緩的站了起來。
「謝謝。」她微帶羞赧的答謝,一面在心裡責怪自己的不小心,一面端詳那人的長相。這人她沒見過,但不知怎地,她竟有一種莫名的熟悉感。
「你是新來的嗎?」她友善的問他。
「素啊,偶素新來的啦!還不大會,煮素幫忙訂打雜偶已啦!啊妳要小心一點啦!奏裡到處都素東西,啊看好路啦!」男人咧開嘴,大方的笑著回答她,還好心的叮嚀著。
孫習融卻愣住了。
這個長得一張眉清目秀的娃娃臉、眼角眉稍不笑也像在笑的陽光型男孩,一開口講的竟是粗俗奇怪的台灣國語!
再看他的體格--四肢碩長健碩,穿著連身的牛仔背心吊帶褲,典型打工男孩的裝扮,週身煥發著自然生動的朝氣,若不開口,憑他這副長相身材,拍廣告都可以了。
可惜!太可惜了!
孫習融搖搖頭,勉強收下一臉的驚訝,禮貌的問:「你是李老闆的學徒嗎?叫什麼名字?」
「名柱哦!哎呀,不用啦!大家都嘛素叫偶阿弟,孫小賊也叫偶阿弟就好了啦!」他搔搔頭,笑著說。
孫習融微微皺皺眉。孫小賊?
「你認識我?」
「素啊!老闆有素夠啦,素畫圖的素一個擬人,啊這裡就煮有妳素擬人嘛!偶當然豬道嘍!」他得意的笑著。
擬人?孫習融被他一口奇怪的發音搞得暈頭轉向,她決定回頭再找李老闆問個清楚。他哪裡找來這個天兵啊!
「喔,我知道了,你忙吧,我還要到處看看。」她盡量和善的說道。
「還要看哦?要不要偶撇妳棄啊?免得妳又跌倒了。」他很好心的建議。
「不,不用了,我會小心的,謝謝你,再見啊!」孫習融揮揮手,有點迫不急待的離開了。
走上樓梯的轉角,一回頭,竟見那個阿弟還目送著她的背影,非常熱心的笑著,那晶晶閃亮的眼神讓孫習融又嚇了一跳,趕忙快步奔上樓去。
這個叫阿弟的,彷彿對她很有興趣似的,這讓她心裡不禁有絲慌亂的感覺。他……他除了講話奇怪以外,腦筋……腦筋有沒有問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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陽光猛烈的在蔚藍無雲的天空發散著熱力,在這海邊的小鎮,雖有徐徐的海風吹拂,卻仍是吹不散滿身的燥熱。
「……所以我說啊,這氣候真是和我們做孩子的時候差太多了,看看這個陽光就好了,都十月底了,哪有一點冬天的影子,跟夏天差不多嘛!熱得都可以煎蛋了……」
李老闆粗大的嗓子仍絮絮叨叨的閒聊著,孫習融的眼光卻已被一個清朗的身形吸引了過去。
他們正站在大門口監督著建材的搬運,留意建材行是否依照她指定的材料送來。門裡、門外不斷有工人進進出出的幫忙搬運建材到各樓層去,那個阿弟也是其中之一。
不知為何,他每次進出,總要拿他那雙亮晶晶、帶笑的眼瞥一瞥孫習融的方向,像是友善的招呼,又像是充滿了興味和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