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頁 文 / 謝珊
她安靜的坐著,彷彿在想著什麼,又像什麼都不想,只是單純的坐在那裡,像一尊附著靈氣的女神雕像。
除了樹梢忙碌的鳥鳴和遠處汪伯的大剪子「喀喳、喀喳」的修剪聲,四週一片寂靜。
驀地,孫習融動了動身子,抬起頭向四方茫然的張望。
「誰?誰在那兒?有人嗎?」她語帶一絲驚慌的出聲詢問。
不知怎麼的,今早她一直隱隱覺得不對勁,老覺得好像旁邊還有什麼人似的。
她住進來已經一個星期了,對這裡的環境也慢慢的熟悉了,再加上和三個老人家相處愉快,原本紛亂不安的心緒漸漸被撫平,除了不能視物的遺憾外,她甚至開始喜歡起這段靜養的生活。
只是日趨和緩的神經,今晨卻莫名的有些隱隱的不安。
考慮了半晌,就在孫習融的神色恢復平靜後,柴仲威緩緩走出樹籬後,直接往她對面的另一張椅子坐去,一邊出聲說道:「是我,柴仲威。」
孫習融差點驚跳起來,愣了有兩、三秒的時間才回過神,她略略鎖著眉心的朝著前方問道:「柴先生,你什麼時候回來的?王媽怎麼沒告訴我?」
她的反應落在柴仲威的眼中,自動轉譯成一種心虛。他挑著眉,看向仍顯清澈卻毫無生氣的大眼說道:「早上,才到沒多久。也沒人告訴我回家要先通報妳。」
孫習融聽到這樣隱含譏諷的回答,防衛心即刻升起,便也冷然的說:「通報倒不必了,你是主人,我不過是借住的食客,哪有權過問你的去留?只是堂堂柴園的少爺,回家卻是一聲不吭、偷偷摸摸的,未免令人覺得奇怪罷了。」
見她回答得一點都不客氣,柴仲威的臉上浮現一抹興味,他靠向椅背,疊起雙腿,悠閒的說道:「聽何秘書說,妳急著當面向我致謝,怎地我回來了,妳卻嫌我偷偷摸摸的呢?」
「致謝?我想何秘書大概誤解我的意思了吧。我是告訴她,你不必因為顧慮我而不敢回到柴園,這兒畢竟是你的家。」
停了一下子,她又繼續道:「至於這一陣子在此受到的照顧,我是很感謝汪伯、汪嫂和王媽沒錯,但你就不必了,這本來就是你該做的,不是嗎?」孫習融淡淡說著,用一種不在乎的神情。
咦?怎麼會差這麼多?她不是該諂媚巴結的討好他,對他的大方慷慨感激涕零、銘感五內嗎?怎麼還拿喬,好像活該他欠她似的?
這招叫什麼,「欲擒故縱」嗎?哼!可惜啊可惜,他柴仲威也不是省油的燈,他這些年的「學費」可不是白繳的。
他輕狂的笑了起來,問道:「難道妳不知道,照顧妳的這些人,領的都是我的薪水?妳可知道,若我不同意這樣的賠償條件,妳現在很可能仍在黑暗中摸索,為了泡一碗麵吃而燙得手起泡,甚至更慘,更別提在這麼優美的環境中享受清晨的陽光了。」
看來他是討人情來了。孫習融深深的皺起了眉心。
這一陣子受周圍的人影響而對他漸生的好感一下子幻滅。柴仲威果然是個可惡的傢伙。她心中對他的厭惡又被挑起來,遂更不客氣的回答:「也許吧。可是你也別忘了,若不是閣下的傑作,現在我不是待在公司繪圖,就是忙著尋找材料或視察工地,又怎會為了一碗泡麵燙傷了手?」
聽到這話,柴仲威的臉色僵了一僵,又問:「妳的意思是,妳一點兒都不稀罕得到這麼大方的賠償?」
「如果要在法庭上才能維護我的權益,那我不介意到法院和你相見。如果你後悔自己定下的和解條件,那我們隨時可以取消約定,從頭來過,我無所謂。」孫習融的態度強硬,臉上是毅然決然的倔強表情。
柴仲威靜了好一會兒,被她的話迷惑了。
她難道就不怕弄巧成拙嗎?有哪個女人會這樣跟自己過不去,自討苦吃,孫習融若不是太大膽,就是……就是,她根本沒那個意思!
這一切,會只是……一場誤會嗎?
他歎了一口氣,緩緩回道:「我以為妳的火氣會因為這段時間的靜養而稍稍平息,看來,我又看錯了。」
「你是看錯了。」雖然聽出了柴仲威語氣中有軟化的跡象,但孫習融仍是不願假以辭色。
「我並不是小器記仇的人,也一向很能克制自己的脾氣,只是突遭變故,一時不太能承受,才會失控的對你無禮,我為上一回的惡劣態度向你道歉。只是,若你以為提出如此完善的補償條件,我就必須對你匍匐感謝,那恐怕要教你失望了,我做不到。」
說是道歉,但她神色間的冷漠卻完全教人感受不到一丁點兒歉意,倒是有些倨傲無禮兼囂張。
柴仲威默然了。她的樣子多像一個高高在上的女王啊!那般尊貴而有威儀,並且頑強坦蕩,毫無示弱的跡象,如果她的眼睛看得見,此時射向他的必是銳利如箭的寒光吧。
比較起來,自己倒像急於邀功的寵妾佞臣,猥瑣而不見尊嚴了。
對於這樣不倫不類的比擬,柴仲威不禁好笑起來,並且毫不猶豫的就讓笑聲脫口而出。
「你覺得很好笑嗎?」孫習融皺著眉頭問。她討厭這種有錢人自恃的從容,令人莫名其妙且很無禮。
「不,不是的,我想妳誤會我的意思了。」柴仲威仍是帶笑的回答。
「哼!」他得到的只是冷冷的一聲鼻音。
「我覺得我們之間似乎有著某些不太明白的誤會存在;我並不是專程回來驗收妳的感謝的。」
「最好不是,因為你絕對收不到。」
面對這樣毫不友善的回答,柴仲威不僅沒有跳腳,反而露出了充滿興味的研究眼光。
「妳似乎很討厭我,為什麼?因為我的不小心造成了妳的受傷?」
他不懂如此纖麗巧致的美人兒為何會有一身不合襯的芒刺,尤其他剛剛還眼見了她對兩個老人家極盡親切和善。
「你又錯了,柴先生,先前我才說過,我並不是一個小器記仇的人,如果你曾把我的話聽進耳裡,就應該不會有這樣錯誤的認知。」
孫習融的語氣開始出現一絲不耐。「對於今日的結果,我相信我們都同樣遺憾,但我已能將它視為一次無可避免的意外,也不會因此就完全遷怒於你,我想我的態變已經夠明理了。我並不討厭你,我討厭的是一個人在盡他分內該盡的責任時,還額外的要求別人的感激,這並不合理。」
「我也說過了,我並不是回來要求妳的感激的,如果妳也聽進了我的話。」柴仲威馬上反駁。
「我承認,一開始我講的話似乎太過分了,但那並不是我的本意,如果那令妳不愉快,我願意再一次表達我的歉意--我真的很抱歉。」
孫習融愣愣的,不明白他的態度為何能在一瞬間轉變這麼多。他的話讓她覺得自己的表現好像太沒風度了些,也太尖銳了些。她一時不知該答些什麼,只能持續保持著靜默。
「也許妳還是不太願意接受我,但請相信,我所做的一切都是誠心誠意要對妳表達我的歉疚,對於害妳受了這樣的傷害,我真的是很愧疚的。」柴仲威繼續誠懇的說著。
「我……我想,我也有不對的地方,我也該說聲對不起的。」孫習融不得不開口,語氣有點吶吶的。
柴仲威笑開了嘴,高興的說:「不,是我不對在先,妳不用道歉。既然誤會已經解釋清楚了,我想,我們應該可以化敵為友吧。」
他帶著一絲冀望的表情望著她。
孫習融雖然看不見,卻也聽出了他口氣中的求和之意,只得勉強說道:「我們本來就不是敵人。」
「妳的意思是說,我們可以做朋友了?」柴仲威打蛇隨棍上。
「柴先生,我想你講得太遠了,我不過是暫住在此的過客,等傷一好,馬上就要離開了,交朋友……好像不太必要,何況我目前也沒有這樣的心情。」
她對這種富家公子一點興趣都沒有,不管是什麼關係,她只想極力撇清。
柴仲威還待接下去,王媽的大嗓門已在近處響起。
「習融,習融,吃飯了……啊!柴先生,你回來啦,怎麼剛剛都沒見著你?」王媽笑咧著嘴打招呼,一邊走近習融身邊,扶著她的手附。
「喔,我才剛到,還沒進去。」
「那好,早飯剛做好,一起進來用餐吧。汪嫂要見到你回來,不曉得要多高興呢!」她對這個柴家少爺頗有好感,不斷絮絮叨叨的說著。
「你們先用吧,我昨夜沒睡好,先上樓補個眠。」面對這樣和善的熱情,柴仲威突然覺得疲累起來。
但等到王媽扶著孫習融走遠了,他卻仍是端坐在原地,怔怔的望著遠去的背影發呆。
醫院的那一場飆怒、何芝敏的探視回報,再加上今晨的一番爭辯,令他搞不清孫習融究竟是個什麼樣的女子,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