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曉春
他像個傻子聽得愣愣的,久久沒有回過神來,好一會兒,他才拿起餐巾擦了擦嘴,再丟回桌面,「有一樣你說錯了。」
貓兒用一種超齡、平穩而期待的眼神等著他的回答。
「華麗兒的出現,讓我有了喜悅和感動……」有史以來,他第一次誠實地把內心裡的感受說了出來。
「華麗兒……」貓兒頓時也驀然不語。
她想起,孔老先生在宴會致辭中,不是把這個名字賜給她嗎?
孔聶華當時雖然不在,但他曾誤會她是「她」,喚過她為華麗兒。
他藉故咳嗽兩聲,「呃,好像只有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他居然忘了她曾自我介紹過!「貓兒。」她只好再說一次。
「什麼?」他的反應和他的父親一模一樣。
「我叫貓兒。」
「喵兒?」
「貓兒!貓兒!」貓兒氣得拿起盆子,作勢往他頭上敲。
「好吧,貓兒。」孔聶華笑地投降說。
這家樓中樓的印度餐廳的二樓——
「兩人看來有說有笑的。」凡斯勤奮地抓起自己盆內的飯粒,一面吃,一面心不在焉地往樓下觀看。
孔任嫻的專在力,顯然比凡斯強。
「不對呀,」她不解地皺眉,「我哥看起來,不像要趕她出門的樣子。」
她的話引來凡斯一陣笑聲。
「對不起!」他接到孔任嫻投來責備的目光,笑說:「任何人在見到貓兒之前所作的任何決定,會在和她相處之後神奇地改變。」
「是嗎?」孔任嫻半信半疑。
「是呀!我就是個例子。」他指著自己,「本來我只拿她當做得到發一筆尋人之財的對象,後來你知道的,我還為她設計了一場戲劇性十足的認親過程,讓人回味無窮、永難忘懷!」
「是呀,你這場戲讓我爸爸和二叔對你服服帖帖的,可我老哥卻給你害慘了,你看他現在面對該討厭她、還是喜歡她的兩難決定,人的第一印象很重要,但你安排貓兒給我哥的第一印象,就是很不好的開始,落得他現在對於自己的心意都糊里糊塗、不清不楚。」
「這……我倒是始料未及。」凡斯歉疚地搔搔頭,「誰會料到孔先生會對貓兒有好感呢!」
「我!」孔任嫻忍不住橫他一眼,「如果你知道我哥自小就被大人耳提面命,終身背負著一個任務,那就是找回畫像華麗兒和她的後人,你就會知道他對和華麗兒一樣一樣的貓兒會是怎樣的情感了。」
「啊!」凡斯驚愣得一時無法言語,「那他不就應該是喜歡,甚至……是愛貓兒了嗎?」
孔任嫻忍住再瞪凡斯一眼的衝動,轉而用一種心疼的目光瞧著樓下大哥的身影,「如果他具有快樂的時光,那就是他面對那幅畫像時平靜而安樂的神情了。」
「想必你是見過的了。」凡斯溫柔的看著她說。
「無意中偷看到的。」她歎一口氣,「也只能在無意中,才能看見我哥真情流露的一面。」
「他是這麼的人哪?!」凡斯驚歎。
孔任嫻以一種無法改變的歎息聲作為回答。
「也許貓兒是他的救贖!」他忽然福至心靈的說。
她訝異地睜大眼間:「這話怎麼說?」
凡斯又做出他的招牌動作,聳聳肩,「一個從童年起就提早擔負年重擔的人,遇上了貓兒這個不太入世的大孩子,你想會是怎樣的結果?」
孔任嫻以她接近能看透未來的聰明智慧說:「不是水乳交融就是相互排斥。」
「你看他們現在的樣子,有相互排斥的現象嗎?」說著,凡斯往下瞧去。
孔任嫻隨著他的目光,看著那桌人的身影,心裡竟隱隱有個希望,口中喃喃的說:「希望沒有。」
樓下,庭院裡兩人仍有說不完的話題。
「你怎會如此地……好像能透視人心似的?」孔聶華試探地問。
「這有什麼?」貓兒一派自然地說:「我不是曾看你是哪顆星轉世的嗎?」
說到星星轉世,孔聶華的心情便有些不悅了,因為他不喜歡她說的彗星。
貓兒彷彿讀出了他此時的心情,忽然說:「上次說你是彗星轉世,其實有些不太對啦。」
「喔?」他悅然地問:「你終於知道不符合啦?」
「這次說的應該八九不離十。」
「好,」孔聶華把雙手疊放在下頜,目視她問:「這次我是什麼轉世的?」
「半人半馬。」
孔聶華一愣,隨即瞪問:「這是什麼鬼玩意?」
「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馬。」她平心靜氣地解釋,「有人的智慧,也有馬一般的靈敏迅捷的動作和強壯的體魄——射手座,不好嗎?」
孔聶華一時之間也說不出好還是不好。
「那我問你,你的生日是屬於什麼星座?」貓兒問。
孔聶華想了一下後,有些難以啟齒,「射手座。」
「這不就得了!就是這個,沒別的了。」
那他也只好勉強接受了。
「什麼時候了?」他抬手看了看腕表上的時間,「你明天還要早起吧,我們可以走了。」
他舉手叫侍者算賬。
可是貓兒還不想走,還不到時間,她被興奮佔據整顆心,她還想多瞭解他的內心,不知為何,她覺得這是她的責任。
她的不捨明顯的表現在臉上。
孔聶華笑笑,「好,我們去散步。」
第九章
他們舍下車子,沿路走在高大的樹陰下,兩人默默地走了一段路。
「你在想什麼?」孔聶華問。
「我想什麼?」貓兒仰望樹梢,「我在回想以前做乞兒的日子,很自在、很隨性,現在雖然天天住華宅、餐餐吃美食,卻有一層無形的負擔束縛在身上。」
「有得必有失,這是難免的。」孔聶華淡然自在地說。
貓兒忽然興起一個念頭,興奮地拉起他的手,「來,跟我來!」
「做什麼?」孔聶華愣愣地被她拉著走。
貓兒一直來到一段台階後才停下來,台階的上面是一座小型的廣場。
孔聶華以為她腳酸了,想找個台階坐,誰知她竟然在台階下的地板上坐下來,坐下後還扯著他的手。
「你也坐下吧。」
孔聶華真不知該罵她還是轉身就走,當作不認識她。
「你這是在做什麼?看看你這樣子,還曲起一腿來,你知不知道你這樣的坐相多像個路邊的乞丐嗎?」說完,孔聶華明白了,「你——」
「嘻嘻,沒錯,你快坐下來,趁現在沒什麼行人,感受一下當乞丐的滋味。」
除非孔聶華瘋了,才會照她的話做,他轉身走開去。
「以前我就是這麼生活的!」貓兒在後面大喊,「我只是……想讓你體會一下,我以前過得是什麼樣的日子……」
孔聶華停住,過了一會他才轉過身,臉上掛著不以為然的笑容,嘴上卻說:「坐就坐,難道還怕有人真會投錢給我嗎?」
他大步走回來,一屁股往貓兒拍的地上坐下來。
坐下來後,有一刻動也不動,似在感受坐上電梯的新奇感,然後才一古腦兒放鬆下來。
「沒什麼嘛,」孔聶華也曲起一條腿,一副土財主姿態,攤開兩手說:「跟坐在家裡沒什麼兩樣。」忽然一陣叮咚響,一個銅板落在他的腳邊,吸引他不可思議的盯視。
「可憐的先生,年紀輕輕就出來乞討,哪,這十塊給你買個麵包吃吧!」
這個清脆悠揚的聲音分明是——他抬頭看到站在他面前的人,「貓兒!」
貓兒發出銀鈴似的笑聲跑開幾步,轉身回來喊說:「不得到施捨,怎會知道被施舍人的辛酸和感受!」
孔聶華站起來正準備大發一陣雄威,卻忽然像被點了穴似的,一動也不動,「被施捨的人的辛酸……與感受……啊!」他頓然明白了。
多年來,他一直是個被施予者,施予長子的責任、家族的任務、嚴明的家教,加諸在他身上,壓得太久了,久得變成一種習慣。
而如今,貓兒用這麼淺顯的行動來點醒他,他可以不必再被施予了,可以放鬆了,施加在他身上的責任、任務,他都做到了,那就安然地接受這「十塊錢」的報償吧!
「貓兒……」他覺得從來沒有的光亮在他眼前出現,而撥開這層烏雲的人,就是——
與他站有一段距離的貓兒,瞧著他有一會了,見他忽然從呆掉的傻子,變成一頭驚醒的豹子,縱身向她撲來。
「貓兒!」
她嚇得一跳,開始轉身跑。
「別跑!貓兒!」孔聶華追過來大吼。
貓兒哪裡敢停下來,聽見他大吼,她嚇得尖叫,「別過來啊!」
「貓——」孔聶華忽然想起還掉在地上的十塊錢銅板,連忙折回去撿起來,一高一低的輕鬆地拋在手中,臉上是抹不掉的竊笑,這可是他三十年來,做為孔家長子所獲得的「報償」呢!
才轉身要走,即聽見一個挑釁的聲音——
「喂!誰說這十塊錢是你的?」
孔聶華抬眼瞧去,兩三個小混混正衝著他來,準備拿他當凱子開刀。
這時候的孔聶華心情大好,可是誰規定心情大好的人,就不會動手打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