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小渝
「因為風在迷惘……你也不相信自己……妮……」颶風突揚,狂亂地扑打她的衣袖,滴落的淚宛若珍珠凝結飄飛……你也不相信自己……妮……風靜,無痕。
關重威站在門邊,一臉的複雜,只有垂在身側的雙手握得死緊,悄悄洩漏出他的情緒。
只見她無助地蜷在床上啜泣著,纖細的雙臂擁抱著自己!卻止不住頻頻顫抖的身體。
他走近她,靜靜地摟住她顫抖的身軀,「我該拿你怎麼辦?紫霓……」他無奈地低語,眼角有著疲憊的線條……這只是一場交易!
當他聽見她慌張地對著話筒那端的安斯說出這句話時,他的心燃起憤怒的火焰和無奈。
他能怪誰呢?怪命運?還是怪蒼天?
若真要怪,將她推向另一個男人的是他自己呀!
「我很生氣。」他看著窗外的滿天星斗說著。
唐妮背對著她,蜷在床的另一側,默默不語。
「從我知道你是唐仕華的女兒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處在憤怒的情緒之中。」他苦澀地說:「因為我不能相信,唐仕華竟會養出這麼純真的女兒,憤恨他為什麼能得到美好的一切。」
背對著他的纖細身影悄悄地挪動了下,仍是無語。
「你記得那場婚禮嗎?」他嗤笑,「你一定記得,你父親在半醉時,對著滿室賓客大喊要我姐姐為他生孩子,他把她年輕的身體當作生產的工具,好像只是他的另一項投資。可悲的是,我只能咬著牙,任唐仕華羞辱我姐姐,卻無力阻止。
「我永遠記得,那滿室哄笑的賓客、那淫邪的神情……只有你,悄悄地伸出手給我姐姐無言的安慰。真是諷刺呵!」他嗤笑了聲,「想要安慰她的人,竟然是帶給我們最大傷害的人的女兒。邪惡和善良都讓你們唐家人包辦了。」
他像是自言自語地喃喃訴說著。
「善良,並沒有阻止你的報復。」她說。
他的唇角勾出一抹苦笑,「我以為,那時候只有這個方法能打擊唐仕華。」
她幾不可聞地低語,「所以,我就成了無辜的犧牲品。」
他歎氣,轉身側躺在床上,看著她蜷曲在床側的背影。明明是伸手可及,卻像是永遠也到不了的遙遠。
「我這麼惡劣,為什麼那時你還是愛上了我?」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摸著她披散在枕上的幾綹髮絲。「年少無知吧!」
「是嗎?」他的心中泛著苦澀。
「嗯。」她腦中自動浮現過往,「還有,也許因為在我生病發燒的時候,只有你發現,陪了我一夜吧!」她記得當她從昏迷中醒來,看見他疲憊的睡在她床邊的椅子上時,心裡突地像打進了一道悶雷。沒想到在這偌大的宅邸裡,惟一關心她的,竟是她最恨的人。
也許,就是從那一刻起,她就悄悄地愛上了關重威。
「如果……」他的聲音有些哽咽,「當年沒有發生那件事,你會生下那個孩子嗎?」
她沉默,半晌後才說:「我不知道。」她真的不知道。
「我未成年,不知該怎麼面對這突來的小生命,生下來,我沒有能力扶養他長大;不生下來,我又不知該怎麼做。」
「你沒有想過來找我?」
唐妮將小臉埋進枕頭,「你早就說過,你絕對不會承認的。如果我真的去找你,只會被你羞辱罷了。」淚珠悄悄地濡濕了枕面,「其實,孩子可能也知道自己不受歡迎,所以,他選擇了不出生。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到人世走這痛苦的一遭。」
關重威將她摟進寬厚的胸膛裡,「對不起。」
是他太在乎她了,所以,他才會一直傷害她,想要借此證明自己的存在。
如今,是上天的懲罰吧!當年他將她的愛棄之如敝屐,現在連想要靠近她都成了奢求。
說來諷刺,他們曾有過無數次的肉體交纏,卻從未同床而眠過,只因他從不願給予她和自己任何的想望。
現在,他對她的慾望仍熾,可只要能靜靜地擁著她,他就滿足了。
是心境已經變了吧!年少的狂妄已經轉變為沉穩內斂的情感。
「何必呢?我和安斯的婚事已成定局,你這樣做是想教我放不下,還是想教你自己放不下?」
他將臉埋進她的肩窩,嗅著她身上的淡淡香氣,「噓!不要說話。你說我自虐也好,若真的不能擁有你,我只想靜靜地擁著你。」他多想就這樣抱著她,不再分離。
忍不住的,他的手探進她睡衣的衣襟,她一顫,馬上捉住了他,「你答應過不碰我的!」
「噓噓……我知道,我只想感覺你的心跳。」溫熱的掌心覆在她的胸口上,感覺她的心跳霎時漏跳了幾拍,冰涼的小手覆在他之上。
她一直警戒地捉住他,許久許久,發覺他真的只是貼著她的胸口,感受著她輕淺的呼吸,慢慢地,她放鬆了戒備。
心情一放鬆,身體也立即感受到一整天的疲勞,她揉一揉酸澀的眼,慢慢地睡去。
他靜靜的靠著她的頸窩,嗅著她身上的味道。
愛她,就是讓她幸福。
可是,他是如此自私的一個人,怎能眼睜睜地看著她投入別人的懷裡?他就像童話裡尋找青鳥的少年,尋覓多年後,才知道青鳥其實一直都在他身邊。
少年得到了青鳥,可是他呢?
他悄悄地將她翻過身面對著自己,將她的髮絲攏到耳後,看見她沉睡的小臉上有著未干的淚痕。
她粉紅溫潤的唇瓣微啟,吸引他俯身輕啄了下。
啊!如此甜蜜,幾乎令他落淚。
紫霓……隔天清晨,唐妮在關重威溫暖的懷抱中醒來。
她轉過臉,細細地打量起他。
他的臉不是傳統中所謂的英俊,太過粗硬的眉,總是深邃的眸,挺直瘦削的鼻樑,方正的下巴和剛毅的顴骨,分開來看都顯得太過堅毅,但這些太過分的五官組合是一起後,卻不合理地變成引人遐思的臉孔。
他近在咫尺的臉孔對她而言是陌生的,在國外的這些年,她努力地遺忘過去,一步步地在安斯的庇蔭下打造全新的唐妮。
順利地,她真的幾乎完全忘記他的長相、聲音,偶爾的夢魘中,他的臉孔愈來愈模糊,終成一片迷霧。
可她卻始終忘不了他的味道,那淡淡地,帶點繾綣而慵懶的麝香。
縱使她已習慣了安斯總帶著草香和微風的輕爽,習慣了被他包圍著安眠的感覺;卻偶然在錯身而過時,被路人的煙草味驀然震撼了心神。
「為什麼我們之間沒有發展出性關係?因為我不夠吸引你嗎?」她躺在安斯的懷抱中,仰望著滿天星空,迷惘地低語。
安斯在她頭頂輕笑,「你若覺得必要,我可以配合。只是,你真的知道你的要求嗎?」
她沉默了,手指玩著他的手,「不,性對我們而言並非絕對。」他們靈魂的呼應,勝過要靠肉體來確定的感情。
不需靠性來繁衍後代,也不需靠性來確定他們的契合。只要深深的擁抱,她就能感覺靈魂那微微震顫的喜悅。
「怎麼了?」安斯輕刮她柔潤的頰邊,對她突然撒嬌的舉動揚起笑意。
她輕歎一口氣,「好奇怪,為什麼我們會在一起?為什麼只要我在你身邊,我就能感覺如此平靜,幸福得幾乎令人歎息。」
「因為我們都有殘缺,受傷的靈魂會互相吸引而得到慰藉。」他挑起她一綹髮絲輕語。
她低笑,揚手打了他一下,「安斯,有時候你真的太過詩意的悲劇化了,在我告訴你,我有多愛你時,你竟然說我們是兩個殘缺的人湊成一對?」
他低頭在她額際輕吻一下,「不,我只是在表明我有多愛你。」
是的,她明白。
她和安斯之間的愛,不像凡俗的愛戀,反而像是兩個靈魂的互相呼應。他們像是迷路的孩子,在孤獨中尋求彼此的撫慰。
關重威突地蹙眉,眼睫顫動,打了個呵欠清醒了。
「早安。」她說。
「早安。」他回了她一個溫柔的笑。她起身,拿出她的衣物走進浴室,看見鏡中的自己迷惘的眼神,和帶著笑意的唇。
餐桌上,她對關重威要求,「可以帶我去個地方嗎?」
關重威點頭,「當然可以,去哪?」
她綻開一朵笑意,微微地迷惘。
米黃色的低矮石牆,在炙熱的南台灣,帶著西班牙式的慵懶。
木棉樹長得高過了屋頂,花圃裡有著迎風搖曳的波斯菊。
唐妮在刻著「伊宅」的門外按下門鈴。
一個紮著兩根長辮子,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孩,蹦蹦跳跳的來開門。
「請問你們要找誰?」小女孩並不怕生,好奇地瞅著他們。
「妹妹,你媽媽在家嗎?」唐妮半彎下身,直視著她問著。
「在。」小女孩打開門,隨即蹦跳的進入屋裡,「媽咪,有人找你。」
「來了、來了……是誰呀?」陳淨低著頭走出來,雙手在圍裙上擦拭著。
「一個大姐姐和叔叔。」小女孩笑著撲到陳淨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