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小渝
她挽起袖子努力地擦著石碑,想把上面的污泥髒垢都清乾淨,甚至用力的幾乎將唇瓣咬出隱隱的血痕。
「娘,冰彤來看妳了。」細嫩的聲音因寒冷和思慕而顫抖著。「我知道大娘和爹都忘了妳的忌日,冰彤也不敢提,對不起……讓妳孤伶伶地一個人在這兒,娘害不害怕……冰彤很害怕,但還是想著妳。
「今天是大年初一,冰彤帶了朵花兒來給妳。漂不漂亮?冰彤知道妳喜歡大娘種的青蓮,而且那本來是妳當年幫大娘移種的花兒,只是……後來卻變成了大娘的,妳連碰都不能碰一下,真不公平,錯的是爹,又不是妳,為什麼大家都怪妳?」
原本已稍稍暖和的身子,因停止活動,又開始顫抖。
青灰的小臉上強擠出一抹笑,並舉起手中的青蓮,「娘,這朵青蓮給妳,沒有人會再和妳搶了。」她小心翼翼地將青蓮擺在上墳前,小手輕顫地順著墓銘劃過,「冰彤要回去了,否則被大娘發現的話,冰彤就不能再來看妳了。妳放心,冰彤會好好照顧自己的,娘也要保佑冰彤喔!冰彤會再找機會來看妳,娘再見。」駱冰彤站起僵直又冷得不住顫抖的身子,依依不捨地看著墓碑,半晌,才收回目光轉身離開。
走了一小段路後,駱冰彤又停下腳步緩緩轉身,看著土墳,極輕地顫聲說:「娘啊!當初妳為什麼不帶冰彤一起走?冰彤……冰彤……」好苦、好想娘呵!
最後的話便在喉嚨,她咬咬牙,轉身朝駱府的方向奔去。
她依舊爬著牆洞回到駱宅後的花園,再努力地撥密籐蔓以遮住破洞,這可是她唯一能出入去看娘的祕密。
回到房間,她拿了乾淨的衣裳走到後院的水井旁,細瘦的手臂吃力地提起大水桶,費盡氣力總算提了半缸水,然後不顧天空仍飄著細雪,咬著牙草草地衝去發上和身上的呢污,並就著冰水中搓洗換下的衣裳。
她必須湮滅一切痕跡,絕對不能讓人發現她偷摘了大娘的青蓮。
當她帶著洗好的衣裡回到小樓上時,便覺得渾身一陣冷一陣熱地開始暈眩起來。她披好仍濕得會滴水的衣裳,倒在床上,拉起舊灰乾癟的棉被,眼前一陣黑霧襲來,整個人陷入冷熱交替的昏迷中……
黑夜中,一雙深邃如星的睜子自始至終皆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
第二章漠視
昨日連夜的大風雪,讓闇帝等人繼續停留在駱府,無法啟裡,這讓駱岡天欣喜萬分,認為是今年開春的好預兆,想必駱家今年一定是祥雲罩頂。
風雪末停,在廳中烹茶品茗的眾人都不覺絲毫寒意,反倒悠閒的欣賞窗外白雪紛飛的美景。
一名老僕屈身在駱江音耳邊低聲說了些話,駱江音蹙了蹙眉,先和眾人告罪一聲,使領著老僕走到廳外。
闇冥斂眉啜著香茗,耳朵則傾聽著廳外二人的對話。
在這種安閒無趣的時刻,駱江音的「變臉」讓他微微勾起了好奇心。
「傷風?」駱江音蓄意壓低的聲音有著明顯的不耐。
「大過年的,沒缺她穿,也沒缺她吃,還能得傷風?這存心是觸我們霉頭嘛!別理她,沒多久她自己會好了。」大過年的就得了傷風,像她娘一樣是個病癆鬼。
「可是……」老僕遲疑地說:「小姐病得很重,已經兩日沒動過飯菜,也沒下過床了,喚她也喚不醒……夫人要不要替小姐請個大夫來看看?」
他是個負責送飯菜的老僕,後院也只有他會去,夫人連個打理生活瑣事的婢女也沒有派給小姐,對照著前廳的和樂富貴,唉!真令人感歎世態炎涼。
看著一身華麗的夫人,若僕微不可聞地經歎了一口氣。
若不是小姐真病得不輕,怎麼喚都沒回應,他也不敢來煩擾夫人。
「不必了。」駱江音想了想,回絕了。
雖然闇冥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心裡可以想見她的臉上必是扭曲厭惡的神色。
他那薄抿的唇不禁勾起淡淡的譏諷,唉!人心呀!
「這麼大的風雪,又是大過年的,上哪兒去請大夫?」喚不醒就算了,反正那種賤命也沒那麼容易就死的。「你下去吧!咱們家現在有重要的客人在,別拿這種小事來煩我。」她揮手斥退老僕。
老僕傴僂著身子,無奈地退下,心裡則盤算著,是不是該到溪岸邊去摘採些草藥?他總不能眼睜睜地看著後院裡的小姐受苦吧!
駱江音旋身進入廳裡,在轉身的同時,心裡憂慮著那孩子……她這麼做是不是太過於……絕情了?
念頭才起,駱心柔便撒嬌地撲到她懷裡,使得那微弱的惻隱之心又立刻消失無蹤了。
看著駱心柔紅嫩的臉頰,駱江音由心底湧起慈愛的笑容,「心柔,怎麼又不扣好衣裳?這樣會哈啾、哈啾的喔!」說著,伸手替她扣上精緻的蝴蝶盤釦,又喚僕人取來自貂圍巾替她圍上。
駱心柔細緻嬌美的小臉蛋,在雪白貂毛的圍繞下,更顯紅潤可愛。
眾人不禁紛紛笑讚駱心柔的美貌,駱家夫妻也驕傲她笑彎了眼,好一副天倫和樂圖。
闇冥則冷眼看著這和樂融融的一家人,心裡浮現出前夜看到的那抹瘦弱身影……
※※※
因為無聊,也因為那抹堅毅的瘦弱身影,闇冥藉故退出烹茶宴,漫步到偏僻的後院小樓。
他示意武玄停在小樓外,自己緩步推開斑駁的房門。
冷峭的黑眸環視四周,簡陋的小樓內儘是粗舊的用具,即使還算乾淨,卻顯得極為寒酸。
刺骨的寒風自窗縫中吹進來,放在床畔的小暖爐根本無法提供什麼暖意。
這就是駱家小姐所住的閨房?!闇冥譏諷地冷哼了一聲。
躺在薄癟棉被下的青白小臉,透著異樣的嫣紅,顯示出她正發著高燒。
闇冥看了她一眼,果然,他前夜看到的人就是駱家刻意漠視的小姐──駱冰彤,這是他之前明武玄去打聽到的名字。
好奇心滿足了,他轉身就想走,可沒多餘的善心救人,他一直認為人各有命!
就在闇冥起身欲離去時,手掌一頓,低頭一看,原來是被她的髮絲纏住了。
指間柔滑如絲的冰涼觸感,讓他有些訝異,原來容貌清秀的她難得的擁有一頭如瀑般的秀髮。
小巧的五官搭配在巴掌大的小臉上,清秀,卻不及駱心柔的嬌美細緻,尤其不良的發育和青白的病容讓她更顯瘦弱。
他解開指間的髮絲,手掌無意間觸及她的臉龐,駱冰彤似有所感地發出嚶嚀,下意識的往那溫熱的掌心靠去。
「娘……別丟下冰彤,娘……」
或許是她語氣中的脆弱讓闇冥柔和了眸子,好心的沒收回擱在她頰邊的手。
緊閉的眼瞼顫抖地掀了掀,迷濛的焦距對上眼前的人。
「娘……你來接冰彤了嗎?冰彤……好想妳……」突然,她胸口一窒,劇烈地喘咳起來,疼得吸不進空氣的胸膛,有如一巨石沉甸甸地壓在她的胸口上……劇烈的疼痛讓她稍稍恢復了神智,也看清了眼前的人。「你……不是娘。」
這個粗嘎似砂石磨過的聲音是她發出的嗎?她的心頭掠過一陣酸麻,卻低低的笑出一聲,像她這種賤命的人……怎麼都死不了啊!
察覺到自己仍依戀地廝磨著他的掌心,她猛然一驚,立刻退開了身子,引來一陣強烈的昏眩……無力的小手將他隔開一段距離,「你別靠近我,否則被染到了病痛……我……」她忍不住又是一陣乾澀的咳……方纔,她還以為是娘……因為只有娘會這麼溫柔地撫摸著她的臉頰,自娘死後,就沒人會對她這樣了……定眼看清楚他,精緻的衣裡,柔軟的狼毛大髦,他……應該就是大娘口中的「重要人物」吧!他不該出現在這裡的,可能是他無意間晃到這偏僻的小樓吧!
伸手摸摸自己昏沉的額頭,冰冷的手掌為燒痛的額際帶來些許清涼,她發燒了……痠疼的四肢和連日末進食的虛弱,令她幾乎要耗盡最後一絲力氣才拉起被子,乏力地閉上眼。她輕輕地歎了一口氣,蜷起身子,試著汲取一絲溫暖,心裡想著,這個好看的「重要人物」應該會自行離去吧?
她的頭好重,沒法再分神去理會他了……她好累……也許是因為她有著超齡的老成,也或許是因為她語氣裡的滿不在乎──對他及對自己的生命,使得闇冥不禁瞇起眼看她,並未如她所想地離開。
「妳病得很重。」清朗的聲音述說著事實。
駱冰彤將身子蜷得緊了些,她知道自己病得很重,可他為什麼還不走?
「妳不怕?」人都怕死,尤其她根本還是個未長大的小孩,像她這種年紀的孩子遇到病痛,不是都應該流淚要求著別人的疼惜,要別人為他們的懦弱負責嗎?
然而,在她的眼裡,他竟尋不到一絲渴慕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