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蕭曉
槍響時，戈薩爾一聲慘叫——
許久，他都不敢睜開雙眼，只是緊緊的抱住自己的頭。直到猛竄進鼻端的濃鬱血腥味，及胃部的強烈不適，才讓他意識到自己還活著。
戰戰兢兢的抬起頭，他目光恐懼的望著那個高高在上的男人，他手裡的槍已經不見了，在那聲槍響後倒下的正是他的手下。「死在我槍下是一種恩賜，因為那將不會有任何痛苦，可是你不配，在我眼裡，你不如一條狗。」他冷笑。
「來人，把他拉下去。」他冷漠地下令。
「不!不——」戈薩爾慘叫的聲音越來越遠，卻絲毫打動不了龍藏海的心。
***************
被打鬥驚動的綠音來到王宮，她從頭至尾目睹著龍藏海的冷酷。
第一次，他讓她見識到了他的手段，原來以前那些對他來說，不過是場兒戲。雷恩說得對，他不但是龍藏海，也是冷血龍王。如今的他，與當年那個傷痕纍纍的少年是多麼的與眾不同。她不應該再把他們疊交在一起，可為什麼，在她眼裡，他們是那麼地相像?他依舊是小心翼翼的保護著自己，不容人觸碰，只是使用的手段變得極端罷了。
他們是同一個人、同一種個性、同樣的靈魂、同樣的堅強，這並不是說他以前是多麼的邪惡，而是任何人在經歷了這樣悲慘的事情後，都會有所改變。
他的母親背叛了他、傷害了他，這還不夠悲慘嗎?她可以體會得出他對於這個世界的憎恨與報復，還有……他對自己的痛恨。
他是故意的，故意變得冷酷，好讓所有人都不敢再接近他。這樣，他才可以順理成章的將自己置於一個寂寞的空間裡，再也不必擔心被傷害到。
但他的心還是和那時候一樣脆弱不堪。也許在嗜殺中，他殺的不僅僅是別人，也包括他自己。
可是……為什麼他要讓自己變得這麼不堪?
她只是想幫助他，想為他分擔，想去愛他，難道這也算傷害了他?他保護自己不受傷害的方法，難道就只有以殺制殺嗎?不懂，她真的不懂。
大殿很快地被打掃乾淨，雷恩拿了藥，想幫龍藏海敷上，可他卻一直坐在那裡不停地喝酒，似乎並不知道自己受了傷。「首座，您的傷該處理一下。」他擔心地說。
「出去。」龍藏海的臉上已經毫無血色，蒼白得有些嚇人，卻也更顯嚴厲。他不想敷藥，不想做任何事。「血要流就讓它流好了，想停的時候它自然會停。」他的回答像個任性的孩子。雷恩緊皺著眉，「但看上去它似乎沒有停止的趨勢。」
龍藏海終於看了一眼自己左臂的傷口，然後依舊一臉無所謂的轉過頭喝他的酒。「那就讓它流到干為止。」他的口氣充滿著厭惡。這令人無比憎恨的血液，流盡了未必不是件好事。
「首座!」
「出去!」他低吼，態度不容置喙。
「讓我來。」綠音平靜地站在雷恩身後，接過他手中的藥和紗布，「我來幫他敷藥。」她抬頭直視著龍藏海的綠眸。
龍藏海沒有再吼叫，他只是避開她的目光，繼續喝他的酒。雷恩退了出去，把這一時刻留給他們。
綠音走上長階站到他面前，她並沒有說什麼，只是俯身捲起他的衣袖，察看他的傷口。
龍藏海還在喝酒，任她在傷口上塗抹包紮，似乎一點也感覺不到痛。反而對他來說，綠音的包紮，感覺更像是一種莫大的幸福享受。他甚至後悔剛剛沒讓戈薩爾多砍他幾刀，這樣的話，他就能將她留在身邊更久。
默默想著，他漸漸放下手中的酒，思緒又回到十三年前那個破舊的帳蓬裡。她也曾經這樣為他療傷，雖然當時他看不到她，卻可以感覺得出她的小心翼翼。不知不覺中，他的目光又轉到她的身上，那時候，她的神情也是這樣專注的吧!
綠音處理完他臂上的傷口，轉而為他褪去那染了一身血污的襯衫。當背後的傷口露出的剎那，她驚呆了!
在他赤裸而又結實的後背上，竟然有著無數條醜陋的傷痕!那是鞭傷，當年的那些傷口!綠音的眼眶有淚水溢出。
「這是……」她伸手觸碰著那些傷痕，但龍藏海卻輕輕避開。「只是一些舊傷痕而已。」他口氣雖淡，卻還是有著一絲傷痛。綠音歎了口氣，她明白這對於藏海來說，絕不僅僅是一些舊傷這麼簡單。「為什麼不讓它們消失呢?」她蹙著眉。
他有錢、有勢，而且三哥還是全球知名的醫生，只要他想，他可以輕而易舉地讓這些舊傷疤消失；可為什麼他卻任這些慘痛的傷痕留下來，折磨傷害自己?
龍藏海沒有回頭。「有些事情不能只看外表。就好像我一樣，誰會想得到衣冠楚楚的冷血龍王，竟有著這樣一副醜陋不堪的身體。」他自嘲地說。
「一想到它們，我就恨自己，它們提醒著我，我是一個連親生母親都憎恨的人，是一個連自己都痛恨自己，無可救藥的魔鬼。」他的語氣充滿著極度的厭惡。
綠音沒有再問，她為他包紮著那道新傷口。白色的紗帶纏繞在他的胸前，綁住那綻開的鮮紅的刀口，直到最後一抹血色也被蓋住。龍藏海忽然握住綠音的手。「謝謝你。」他並沒有看向她，這話卻說得無比溫柔。
綠音沉默地搖了搖頭，從他手掌中抽回自己的手，準備走回自己的寢宮。「綠音!」龍藏海叫住她，「我不希望你離開。」心裡還是不捨，明知自己是個沒有未來的人，留她在身邊，也許自己什麼都不能給她；但是，他就是沒辦法眼睜睜的再看她離開一次。綠音沒有轉身，淚水從眼眶中苦澀地流進嘴角，「我以為自己不再需要留下。」她強嚥下心中的痛。
龍藏海茫然而又痛苦地看著她的背影，「我知道你不願面對現在的我。」他苦笑。
還記得他第一次以冷血龍王的身份召見她，她眼底對他的鄙視和嫌惡，這一輩子他都忘不掉。
「藏海，我那時候並不知道是你。」綠音轉過身與他面對面。她並不知道如今的冷血龍王就是當年的龍藏海。除了同樣的一雙綠眼睛，他們毫無一點相像。
「如果你知道了，就可以無視冷血龍王的冷酷嗎?因為我是龍藏海，所以，你可以原諒我曾經對你的傷害?那麼，綠音，你愛的是誰呢?是當年那個傷痕纍纍的藏海，還是……現在的我?」他抬起頭看她，幾成透明的綠色眼珠裡滿是矛盾及痛苦。
「如果……你愛的只是當年的藏海，那麼對於現在的我，你又能縱容多久?我已經不再是當年的男孩，你在我身上也找不出一丁點當年的回憶。假如有一天，當你發現事實，難道要我再次面對你眼中的鄙夷和嫌惡嗎?所以我寧願你不知道，寧願在現在就不給你一絲一毫的幻想，讓當年的藏海永遠活在你心裡就好。」
他頹然跌坐在王座上，十指插進發間抱緊自己的頭，「我有時候會恐懼你的眼睛，別用你那雙眼睛看著現在的我。現在的我，連我自己都感到嫌惡。」
他赤裸著上身，綠音可以看到他精壯的身體上遍佈的傷痕。這些年他過的是怎麼樣的生活?難道他不知道他在糟蹋自己的生命?為什麼?為什麼他要這樣?
「為什麼會這樣?你在怕什麼?藏海，你告訴我……」淚水濕了她長睫，眼前的人也變得模糊起來，她看不清他的表情，只能一遍遍不甘的問。
「因為……我是個受詛咒的人……我是個連親生母親都厭惡的孩子。我的一生已受到詛咒，和我在一起的人不會有好結果的。」悲涼滄桑的聲音緩緩從他口中逸出。
綠音的心彷彿被什麼刺了一下，好痛好痛。「你……」他看上去是那麼的無助，像個孩子。
「想知道嗎?」他抬起頭問她。
綠音點頭。
「我的祖先是成吉思汗的後代，隨著遠征軍來到蘇利亞，並佔領了這個國家。當地的原住民為了能夠生存下去，因此將族長的女兒罕妃娜作為禮物，送給了我的祖先，而悲劇也從此開始。
罕妃娜為了復仇，以神巫的身份降下詛咒。詛咒中說，在未來的蘇利亞王宮，將會誕下五位皇子，他們擁有真龍血脈，天賦異稟，以龍為姓，應劫而生。他們都將經歷平生唯一的一次愛情，錯過了自己今生的愛人，龍子們就會慘遭橫禍而死。且五龍聚首，缺一不可，否則，蘇利亞和龍氏一門都將滅亡。
之後的無數年，人們因恐懼詛咒成真而時時警惕著，直到我們五兄弟的降臨。我們就是詛咒中的五龍子，一生都將承受巫女的報復。
而我，是五龍中最後出生的那一個，因為我的出生使詛咒成真，全國陷入恐慌；母親因此被關入鐵塔；父親自那之後一直鬱鬱寡歡，不久就去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