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向吟
凌睿堯無言地靜默了半晌,鰍著樊散東的臉孔歎了口氣,「你知道這很難,我畢竟曾像個人般地活過。」讓夏萌忘了他也代表著他終將走出她的回憶,若沒了回憶,那麼他還剩下什麼?
「但你已經死了。」樊散東很殘忍地提醒他,「這就是你希望她忘了你的矛盾,明明不願眼看著她在回憶裡痛苦,但若真的讓她忘記你,卻是將這種痛苦轉移到你的身上,一方面你希望她能忘懷,可是你又怎能釋懷?」
樊散東一語道中了凌睿堯心中最沉痛的傷痕,他狠狠地瞪住了樊散東,卻無法否認這些日子以來在他心底沉澱下的事實,沒錯,夏萌不再是他一個人的了,她自身雖然仍未察覺,但是誰都看得出在夏萌的內心裡多少都有著對樊散東的在意。
憤怒也好、吵嘴也罷,復萌不會對不在意的人流露過多的情緒,從她為樊散東剪下的頭髮自己就該明白,
他在夏萌的回憶裡急遽地喪失了他的位置,他無法阻止自己成為過去式,但是隨著他的願望逐漸成形,他心中
造就的那個傷痕卻愈來愈大,幾乎到了連他自己都不能控制的地步。
他嫉妒樊散東!他不可能再得的軀體、不可能再真實地感受夏萌的深情、不可能讓她因他而幸福……這算是自食其果嗎?明知放不下她,就不該讓兩人在他有限的生命裡有所交集,結果是害了自己又苦了她。
「無話可說?」樊散東在心底嘲弄著凌睿堯的天真,一方面可憐這個男人,一方面卻又不由自主地想重挫他,以消自己對他的妒意。他的優勢在於他已經死了,他是夏心裡永遠的天使,不論自己再如何努力,自己不可能與一個完美的死人在夏的心裡互相爭奪。
凌睿堯冷冷地望著他。
然而樊散東則不認輸地回瞅著他,聲音低沉而冷酷,「凌睿堯,我一定會從你的身邊把夏搶過來。」
剎那間凌睿堯的雙眸燃起火花,幾乎忘了他為什麼才會要求樊散東接近夏萌,他暗自捏緊了拳,恨不得真約能揍扁樊散東。極度忍耐了好半晌,他緩緩地開口,「樊散東,夏萌並不是物品,能容你說搶就搶,你想得到她必須先得到她的心,否則我大可以在她面前出現,讓你永遠也得不到她。」
「玉石俱焚嗎?」樊散東又冷哼了一聲,「讓她一輩子想著你,這是你比我幸運的地方,但你將自己當成救世主,一旦看著她投入別人的懷中,卻又放不下手,到底是誰將夏當成物品推來送去?認為她忘了你就可以得到幸福,這種想法實在太過天真。」
「你——」凌睿堯嚴厲地抿起嘴,他是天真又如何?他一切都只為了夏萌,但是他的好意是否也如樊散東所說的,他無意間造成了夏萌的痛苦?一件事情的好壞竟是如此難以抉擇,可是他又怎能看著夏萌繼續沉述在過去的回憶中?
放手,很難啊!並非說的那麼容易,對夏萌放手的同時,也代表了他要強迫自己忘掉夏萌,忘掉他在人間曾擁有過的牽掛與感情。
兩個男人之間的眼神頓時對彼此都充滿敵意,卻又偏偏因現實站在同一個陣線。
病房的門緩緩打開走進一名不速之客,小護士的眼睛在病房裡頭轉了轉,最後將目光落在樊散東的身上,
「樊先生……我以為你的房裡有訪客。」怎麼搞的,在門外明明聽到有人對話的聲音,打開門後卻發現只有樊散東一個人在房間裡。
樊散東臉上的表情轉為無害的笑容,「你聽錯了吧。」
「是嗎?」小護士狐疑地偏了偏頭,走上前去遞給樊散東一張暗紅的信封,「剛才有個人把這封信放在服務處,我看這上面寫著你的名字,就幫你送過來了。」
樊散東見到那張酒紅色的信封時臉色驟變,他拿過小護士手中的那張虹霓帖,心底猛然浮現不好的預感。他略顯急躁地拆開帖子,簡短的幾個字令他不由自主地捏縐了那張帖子。
小護土完全沒有注意到樊散東的異狀,「對了,樊先生,你預定明天進手術房,所以請你今天不要進食任何固體的食物……樊先生?」她訝然地望著樊散東飛快地從床上起身,像是急著想到什麼地方去似的,她試圖伸手想攔住他,卻連連被他撞退了幾步。
「樊先生!你不可以跑步!」小護士直覺地追在樊散東後頭,不曉得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為什麼樊散東會拿他的心臟開玩笑,就這麼在醫院裡狂奔了起來?
第九章
聶夏萌沒想過水戀夜口中的「頂尖髮型師」就是戀夜學姊自己,但她既然跟著戀夜學姊來了,也只好乖乖地坐在這個奇怪的地方讓水戀夜剪頭髮,並信任戀夜學姊的手上功夫,戀夜學姊總不可能把她的頭髮削個精光吧?
可是,真的好恐怖哦!聶夏萌膽戰心驚地瞄著水戀夜此起彼落的刀法,擔心自己偏一下頭,很可能就會發覺耳朵少了一隻,況且戀夜學姊是用單手剪的,就像是飛快劃過的白色殘影,嚇得她不敢亂動,從齒間囁嚅著,「學、學姊……」
「唔?」依舊保持著極快的速度,水戀夜隨意應了一聲。
「可不可以……用別的刀?」如果是普通剪髮用的剪刀就算了,可是戀夜學姊手上拿的是飛刀耶!她之前沒見過這種比水果刀短薄的刀子,耳邊斷髮的沙沙聲充分證明這把刀被磨得有多利,加上戀夜學姊這麼快速地處理她的頭髮,誰能擔保她能在講完話後,確保她臉上所有的器官都停留在該停留的位置?
「可是我習慣用這種刀,忍耐點,就快修完了。」水戀夜仍不停下手邊的動作,銀白色的刀光閃過聶夏萌的頭際,刀光所到之處皆掉下如雨絲般的秀髮。
聶夏萌小心地眨眼,被閃耀在眼前的光芒的得視線有些模糊,落下的髮絲彷彿在她身邊跳舞般,但她的身上竟然奇跡般的沒沾上任何髮絲,恍若那些飛舞的殘發有自己的生命,不若很久以前她剪髮時的回憶,總是為那些黏在脖子上搔癢的頭髮難過個半死。
「好了。」水戀夜隨手將飛刀往身後一丟,不知落到哪個角落去了。
聶夏萌到此時才狠狠地呼了口氣,發覺自己在擔心的同時竟忘掉了呼吸,本來嘛,當發覺刀子離自己的頭頂不到幾公分處亂飛時,誰都會嚇得希望連心臟都暫時停止,以免發生不測。她微瞄了瞄水戀夜,仍不敢相信才沒幾分鐘的時間,水戀夜已經把她一頭慘不忍睹的頭髮整理完畢,「好、好了?」
水戀夜淺笑地將聶夏萌的椅子轉到玻璃的反光處,迎進聶夏萌眼簾的是七年前的她,相同的髮型、相同的臉蛋,不同的是她的眼裡多了一份成熟的穩重。
然後在相同的情景下,她似乎發覺自己的時間停留在那段她平生最快樂的時光裡,有著她的童稚、有著戀夜學姊的微笑,神出鬼沒的拖把頭不知躲在何處等著偷襲她,一切都是和七年前那般相同,好似從來都沒有改變。
聶夏萌彷彿被鏡裡的自己狠狠地嚇了一跳,怯懦地隨即別過眼去,但她的反應全瞧進了水戀夜的眼裡。
水戀夜仍舊柔和地笑了笑,「現在不喜歡這個髮型了嗎?我是憑我的記憶剪的,總記得你那時候喜歡把自己的頭髮削得比男生還短。」
「不是不喜歡……」聶夏萌憮著干整的髮梢,說不出她心中驀然產生的罪惡感是從何而起。突然明白那種類似於近鄉情怯的感覺,與記憶深藏的過去太過接近,反倒今她起了心虛,卻又不明白自己的那種心虛是為了什麼。
「但是?」水戀夜微笑地主動勾起一個但書。
「但是……」聶夏萌牽強地笑了笑,「也許這種髮型再也不適合我了吧。」七年的時間說短不短,雖然不願自己與當時有任何的改變,可她卻在不知不覺中變了,變得不多,卻能明顯地挑起自身的憂鬱。
水戀夜微垂下了眼瞼,柔美的水眸裡遮掩了聶夏萌無法看清的沉思,「因為樊散東嗎?」他似乎真的改變了夏萌。
聶夏萌慌忙地搖頭,「不是!怎麼可能?他……」
「他介入了你心中的位置,就算你再怎麼想只守住過去,卻發覺自己變了,不能承認自己在乎,卻又不得不在乎。」水戀夜平靜輕柔的語調一針見血地打斷了聶夏萌的強辯,她盈盈地瞅著聶夏萌,「害怕得到戀情,同時也害怕失去過去的感情。夏萌,我說得對不對?」
聶夏萌啞口無言,心中對拖把頭的罪惡感驟然翻攪出抽痛的感覺,她在水戀夜溫柔的注視下過了好半晌,方才幽然地歎口氣,「戀夜學姊,為什麼你總能猜透別人心底的想法?即使那個人自己本身並沒有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