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向吟
「找替死鬼不需要有任何的條件,只要時間、地點、對像合適了,我就可以找你當替死鬼。」那男人又笑了笑,「你似乎很習慣別人仇視的眼光,你虧欠了很多人,所以當有陌生人做了個不利於你的決定時,你都當成一種報復?」
凌艾荷蹙了蹙眉頭,「我不喜歡繞著圈子講話的人。」他語氣令她直覺他是故意像只得意的貓而玩弄一隻到手的老鼠,卻不將它直接吃掉,而她正是那只被他玩弄而有些心浮氣躁的老鼠。她抿著紅唇,將自身開始不滿的情緒隱藏進她的面具底下,「同樣的,我也不喜歡有人閒著沒事,跑來找一個決意自盡的人閒聊,那是一種對我的輕視與侮辱。」
他朗朗的笑了起來,「這麼容易就覺得自己受到侮辱?」他指了指地面、頂樓和辦公室裡為了挽救她的性命而忙得團團轉的人群,「那麼他們呢?他們壓根可以不管你的死活,你死了最多也是炒上幾天的頭條新聞,然後凌鷹集團易主。所有的人都會揣測你為了什麼而自殺,但你的死卻不會造成他們生活上的問題。他們用盡心力想救你,你現在的態度卻像在看熱鬧,彷彿要尋死的人不是你,這不也是對他們克盡職責的『侮辱』?」
凌艾荷拋給他讚賞的眼光,「你很會說話,或許你活著的時候是個律師。」
他神秘的抿嘴一笑,「我能擔保我不是。」他瀟灑的雙手環抱於胸,下頜微微的朝她身後一努,「別淨顧著跟我聊天,看看你後面。」
「別過來!」凌艾荷爆出吼聲,她回頭後竟發覺從頂樓攀爬繩索下來的人竟離她如此的近了。那個粗壯的男人滿頭大汗,手中拿著一個像是捕捉獵物用的長竿子,頂尖有條極粗的硬絲繩,似乎想用那個東西套住她的身子。
「小姐,你別動啊!」救難隊員顯然被她揮著手想將竿子撥開的舉動嚇得將長竿遠離,他將繩索略微蕩遠,怕她過渡激動下會失足掉了下去,「別激動、別激動,我離你遠一點就是了,你不要動……」原以為這女人瘋了,自言自語地對著空氣講話,他剛好可以趁她分心的時候將她救下來,未料她背後有長眼睛似的,才快套住她,她就發覺了他想幹什麼。
「他說得沒錯,你的確不要太激動,如果等你不小心用力過度而失手掉下去的時候才感到後悔,你很可能已經失去了最後的生存機會。」他一逕平靜低柔的語調恍如最平淡也最令人不自覺迷失的天籟。
凌艾荷冷冷的睨了他一眼,又將視線調回那個企圖想套住她的男人身上,「上去。」她的命令口吻帶著沉穩堅定而無法忽視的威嚴,完全就如她總帶給人的感覺——一個媲美武則天的現代女暴君,「你怎麼吊著繩索爬下來的,馬上就用同樣的方法回去。」
「可是……」救難隊員思索著,他哪有施力爬回去的時間?連上頭一起穩住他繩索的人臉上都露出了難色。好不容易才接近她一點,哪有空手而回的道理?
「我的威脅不是空口說白話。」為了證實她杵在這裡遲遲沒有跳下,並非是因為她對死亡產生了一絲恐懼,凌艾荷用手撐住身後的玻璃,將她的身子略往前方傾斜。她的聲音異常的嚴厲,對於枉顧她命令的人,她從未和緩地假以顏色,「再不快爬我就馬上跳,現在。」
凌艾荷的舉動嚇壞了所有想將她救下來的隊員,不僅懸在半空中的隊員手忙腳亂的開始攀著繩索,連在上頭的人也忙著將繩索收回,免得在緊張的時刻激怒了她,反倒讓她忘卻害怕而鼓起力量往下跳。
「不愧是終日運籌帷幄的女強人,連給人猶豫的時間都不肯。」他輕柔訕笑裡的悠閒依舊,截獲住她所有的注意。在她傲然的冷笑下,他平淺的笑容中隱約地增添了撒旦般的邪惡,「美麗、冷靜、驕傲、尊貴得不讓人碰你,即使在最危險的情況下,你仍舊保持著猶如女王般的氣焰,對你自己所下的決定絕不遲疑。」
「既然要死,何需讓人勞師動眾的救我?」凌艾荷討厭他像看熱鬧般的眼光,即沒阻止她的意思,又沒為了鼓吹她自殺而搖旗吶喊,僅是將自己當成一個被觀賞的戲子……可惡!她痛恨這種該死的感覺!
男人微微的笑了笑,冰綠色的眸子在月光的洗滌下烘托出迷般的光彩,帶著危險不羈,恍若世上的一切事物盡在他的掌握之中,「我從沒見過像你這樣的女人,連死都帶著傲骨,你的任性會害了你自己。」
「就算是任性,那又如何?」凌艾荷高昂起頭,心底的某種東西隱約地被他的話掀動,但她無暇多想。隔著窗子,她的辦公室裡顯然又多出了幾個人,驚心動魄的哭號著,在窗子的隔閡下她僅聽到母親崩潰的聲音。
「荷荷……荷荷!」皺櫻櫻已站不住雙腳,她剛剛幾乎是被凌騰炎攙扶著坐電梯上樓的。她的面容慘白,臉上佈滿淚水,連凌亂的髮絲都濡濕地貼在她的額上,見著寶貝女兒生命垂危地站在所有人都夠不到的地方,她支撐心底的最後一絲希望也隨著淚水潰決了。家裡最懂事也最堅強的荷荷要自盡,女兒就站在離自己不遠的面前,可是自己卻……「不要!荷荷,你不能……」
凌艾荷瞅著母親如喪失神志地奔過辦公室,卻被幾個勸阻的隊員用力攔下她的身子,她拚命地嘶吼尖叫,對所有想阻止她的人拳打腳踢。辦公室裡的聲音亂成一國,凌艾荷依稀尚可辨認出那些人在勸母親別太激動,以免進了危險範圍內會令自己跟著恐懼,最後以悲劇收場。
悲劇?呵,什麼是悲劇呢?而讓她繼續逼著自己活下去就是喜劇?他們不明白自己一心想死啊!凌艾荷望著悲憤的父親也加入了阻止母親的行列中,在辦公室裡還有其他和她一起生活了十幾年的家人——老二,櫻歇,老五,老劉……全都以難以置信的眼光瞅著她,恍若不相信站在外頭的人正是最不可能自殺的她。
凌艾荷可悲的發覺在這種時刻,她居然冷血地望著她的家人,雖有滿腔的愧疚,但她並沒有打消她想跳樓的念頭。就是這麼回事吧!凌艾荷苦澀的暗忖,因為她訓練自己變得無情,於是她的情感也跟著消失了,眼裡看到的只有利益;誰對她有利,她就和顏悅色,但當多年的情感與她的利益相衝突時,她卻會毅然地割捨所有的感情,選擇利益。過去她的眼裡只追逐著名利,以至於忘了其他的東西……
這就是名副其實的冷血,不是嗎?她淡淡的牽起因瞭解後而嘲弄的淺笑。
「你仍然很平靜。」這倒令人嘖嘖稱奇了,他靜靜的瞅著她臉上泛起的古怪笑容,她的沉靜和身後的吵鬧成了明顯的強烈對比。好似四周的人愈亂成一團,她的心就愈定,她將所有的事物拋到最遠的角落,或是只要裝作看不到,她就可以放心做她想做的事情,就連像跳樓這檔子事也是。「他們不是你的家人嗎?或者你懷疑自己的出身?」太怪了,哪有人看到自己家人後,還這麼若無其事的?
「沒有必要存疑,從我在我母親胎裡的那一刻起,我的成長紀錄從沒斷過,」他的揣測真是可笑。老爸愛老媽至深,她又是老媽第一個孩子,到現在老爸還會在和她爭吵後,不時地將二十幾年前老媽懷著她的錄影帶調出來看,一面哀悼她在長大後竟會變得如此不近人情。
「大姐,不要做傻事!」在辦公室裡的凌睿堯慌亂地對她吼道。他看得見……他看得見大姐的身邊有一團浮在空中的黑影,大姐的嘴一張一合的,似乎在和那團黑影對話,神情自然而平靜。問題是其他人沒有他那麼強的感應,他明白那團黑影是什麼,他曾在某些將死之前的人身邊看過相同的影子。那樣黑暗無邊的恐懼湧進他的心頭,那道黑影恍若從地底深處浮出的幽冥……那時……死神嗎?要來帶走大姐……
「那我倒很懷疑你話裡的真實性,你若不是真的對你的家人冷血,就是你的個性裡少了感情。」他望了望窗內個個焦急不堪的凌家人,淡淡的扯了扯唇,強烈的疾風吹得他身上的黑袍不斷的翻覆著,身後的衣擺揚過他的背,一瞬間猶如黑天使般的羽翼,張牙舞爪地朝世人顯示著墮落天使路西華的存在。
凌艾荷充耳不聞凌睿堯的聲音,她發覺自己對黑衣男子產生的興趣居然和她要跳樓的決心不相上下。她唇邊淺淺勾起的笑意更深,眸子裡淨是波紋不興的寧靜,「要死的人要感情幹什麼?」
「話不能這麼說,死人不是沒有感情,而是沒辦法明顯的表露出感情。有沒有感情和要不要感情不同,當你深處在無盡的黑暗中,你就會明白你放棄掉的是多麼珍貴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