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香綾
這裡就是她的家,讓她眷戀又痛恨的地方。隔壁的阿水婆坐在板凳上打盹,她老多了,所有的頭髮都變白了,人瘦得只剩下皮包骨。
她老媽應該不會在家吧?「事發」以後,她打了不只一百通的電話,沒一通有人接。回來做什麼呢?
江昕前腳才踏出前院,背後忽然傳來一陣笑浪,她下意識地閃至前面一株大樹後,探出半個頭顱朝外窺望。
須臾,她老媽左手勾在一個油光粉面,穿著入時,看起來似乎比她年輕一些的陌生男人臂彎裡,兩人有說有笑的從屋裡走出來。
「不用擔心江昕那丫頭,那不孝女,幾年都不回來一次,現在有了金龜婿,更不會認我這個娘親了。」江母在提到她時,居然還咬牙切齒,好像她真的有多不孝似的。
江昕躲在樹後,愈聽愈不是滋味,憤而一腳跨出擋在路中央。「媽!」
「嗄!」江母顯然受了很大的驚嚇,忙用手撫住心口。「要死了,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也不先打電話?」
「一見面就詛咒我死?」江昕白她一眼,把眼睛移往她身旁的男人。「請你的朋友先回去吧,我有話跟你說。」
那男人見江昕長得清麗可人,居然一臉垂涎,色態畢露。
「有話等我回來再說,我現在有事急著出門。」害怕江昕跟她翻舊賬,便拖著那男人急急忙忙坐上門口停放的一部雷諾轎車,揚長而去。
「媽!媽!」對待仇人也不是這樣。江昕望著疾駛而去的車子,氣得握拳的兩手不由得抖動起來。
「阿昕,你幾時回來的?」隔壁的阿水婆被偌大的引擎聲吵醒了。
「剛到。」
「你回來就好,趕快去勸勸你媽媽,她最近交了一個整天流連花街柳巷,出入賭場的浪蕩子,這樣下去你爸爸留下的那一點家產,遲早給她敗光光。」
「哦。」她老媽連話都不跟她講,怎麼勸?還有臉罵她不孝哩。
江昕告別阿水婆,失魂落魄地回到那棟她曾經住了十幾年的老房子,跌坐在竹椅上,眼淚不爭氣地流滿面。
「拿去吧。」不知什麼時候偷偷跟進來的孟昶遞上一條手帕。
誰要你雞婆!江昕倔傲地寧可用袖子擦,也不肯接受他的好意。
麻煩的是,她流的不只是眼淚,還有討人厭的鼻涕,袖子一擦,居然藕斷絲連,糾纏不清,氣死人了。
「用這個吧。」孟昶把手帕塞到她手中,要她別客氣。
誰跟你客氣!江昕打開折成小方塊的手帕,拭完了眼淚,連鼻涕都一併在上頭解決。
「我洗過了再還你。」其實他哪會在意這區區一條手帕。她把弄著手帕,感覺臉上因乾涸的淚痕而緊繃,然後扯了扯乾澀的唇,問:「剛剛那一幕,你都看到了?」
孟昶惻然地點點頭,「我誤會你了,沒想到你媽媽是那樣的人。」
「所以,那五千萬……」老媽的為人不是重點,錢才是重點。
「就一筆勾消吧。」他的慷慨令江昕滿腹的陰霾頓除。
「君子一言九鼎。」沒跟他把話說定,難保他將來後悔不肯認賬。
「我向來說話算話,若不放心我可以寫張保證書給你。」
能那樣當然是最好啦。不過,江昕想歸想,真要人家立字保證,未免有些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我陪你去喝一杯?」
他的提議嚇了江昕一大跳。
「你不是嚴禁我抽煙、喝酒的嗎?」
「我現在還有這個權利禁止你嗎?」他反問,口氣透著輕易可以察覺的柔和。
「當然沒有。」江昕興奮地從椅子上跳起來,一口氣登上屋頂閣樓,翻箱倒櫃,從破舊的大書架後頭,摸出一瓶陳年高梁。
「這是……」孟昶驚異地看著她的舉動,昔日那個街頭小太妹,彷彿又回到眼前。
「這是我離開澎湖那年『暗槓』下來的,本來是打算和我未來的丈夫一同慶祝,今天算你運氣好,就讓你嘗一杯,不過,只有一杯,不能再多要嘍。」
她從碗櫥裡拿出一個陶碗權充酒杯遞予孟昶。
「你呢?」只有一個碗,莫非要兩個一起喝?「我免啦。」給他一個碗是避免他多喝了,而她?剩下的當然就都是她的嘍。斟了半碗給他後,江昕端著酒瓶就往口裡倒。
「你這樣喝會醉的。」孟昶不覺得她是在喝酒,根本就是在自殺嘛。
「不醉怎麼澆愁?」江昕以酒潤澤乾涸的雙唇後,問:「你還不走,一直跟著我幹麼?」
「我不放心你。」孟昶堅持把她手中的酒瓶搶下,「這東西是穿腸毒藥,不能多喝,這碗給你。」
「你不喝?」一個大男人連一滴酒都不敢沾,還想陪她買醉解愁?江昕開始有點瞧不起他了。
「我用這個。」他笑著拿起酒瓶敬向她,「先乾為敬。」
「為什麼?這酒是我的,為什麼你可以喝得比我多?」她說什麼也不依,非把酒瓶搶回來不可。
「因為我這才叫喝酒,不是灌酒。」孟昶反手把酒藏在背後,一隻手按在她頸窩下,讓她無法越雷池一步。
「我家的酒我高興用澆的你也管不著。」他手長腳長,江昕四肢齊發硬是夠不到他的身,氣得哇啦啦叫。
「你要是再嘮叨,我連這碗也喝了哦。」他沒見過女人這麼嗜酒如命,將來誰要是娶了她誰倒霉。
「慢著。」沒魚蝦也好,給我記住,這「老鼠冤」本小姐是非報不可。
江昕接過陶碗看也沒看就送往嘴邊,一口飲得精光。
不知是心情過度郁卒,還是喝得太嗆,她渾身一陣痙攣,便從竹椅上滾落在地板上。
不明所以的孟昶,驚惶地跪下把她扶住,「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江昕半合著眼,勉力告訴他沒事,但內心卻酸楚得想掩面大哭一場。
孟昶看出她的異常,將她拉往胸前,用他溫暖的胸膛熨貼她顫抖的背脊,兩手將她緊緊地摟住。
「一切有我,不要怕,不要怕呵!」
他柔聲的安慰形同催淚的藥劑,讓她忍抑不住哇地一聲哭出來。
多少年來,她學會堅強面對橫逆,從來不曾像此刻這般軟弱過,這會兒是怎麼了?她老媽的澆薄寡情,她又不是今天才知道,不是已經習以為常,怎地又傷心起來?
「你知道嗎?在遇上你以前,我已經快忘了被擁抱是什麼滋味。」她說的是真心話,有記憶以來,她老媽就老拿她當拖油瓶看,絕少表現其母愛的關懷;青少年時,她瘋狂的揮霍生命,而愛情並不包括在她追求的眾多刺激遊戲中,她純純的屬於夢幻惟美的愛戀,在孟濤死後,便如同來不及綻放美麗的花朵,直接在枝頭枯萎,從此不見天日,直到現在。
「只要你不反對,我願意這樣一直抱著你,直到永遠。」他的聲音細如囈語,恍若知了在秋風中低回,聽起來極不真實。
「你這是在勾引我嗎?」她雖然有點迷迷糊糊,但也還不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孟昶大概也有點醉了,看他一臉乖寶寶的樣子,就知道鐵定不勝酒力。
「可以嗎?」他果然醉得不輕。
江昕捧起他的臉,認真的注視著,突然覺得眼前的他份外瀟灑迷人,他的眉宇如鞭,放肆向兩鬢舒展,眼瞳晶亮而澄澈,饒富粗獷之美。
她殘存的理智漸漸管不住自己,哎,色不迷人人自迷,這男人擁有一流的美色,他在誘惑她。
「我要吻你了。」一方面是酒精作祟,一方面是自我放縱的意亂情迷。
她羞赧地微閉著眼在他腮上一啄,在極度恍惚中只覺一陣狂風將她推倒在光滑的地板上,暮秋的夕陽從閣樓的天窗傾洩進一大把曖昧的銀光,催化彼此體內淫魅的情潮。
她委實不記得身上的衣物是怎麼脫下的,只記得孟昶含著烈酒強行哺餵給她,害她從微熏變成酩酊大醉。
在今日之前,他們雖已數度袒裎相見,但每次都是在怒火中澆息烈焰,從不曾像此刻這樣迫切且飢渴的想品嚐性的華麗與輝煌。
他溫柔地讓她的兩腿環至他腰後,如繁雨急下的熱吻自眉心鼻尖來到鎖骨,延著宛然僨起的胸線漫至高聳柔軟的雙峰……
她連續飛衝到極至的歡愉,難以自持的劇烈吟哦起來,他蠶食鯨吞地霸佔了她所有感官知覺,竭盡所能的取悅她,令她欲仙欲死,無法自拔。
斜陽已全然落盡,夜幕如濃墨潑灑,迅速籠罩大地。
兩人汗水淋漓地猶交纏得難分難捨。華燈初上,馬公的街頭卻已悄悄掩去市囂,寂靜中瀰漫著遠古的蒼涼和荒漠。
依然沉浸在歡愛餘韻中的孟昶,怔愕地發現臂彎中的人兒竟已呼吸有致地進入夢鄉,他緩緩起身,在散落一地的衣物中拎起外套為她蓋上。
貪戀地望著她細緻可人的鼻眼櫻唇,他忍不住湊向她的髮鬢,汲取她自領口飄出的馨香。
他愛上她了嗎?是在今夜,還是更早以前?在這之前孟昶一直不敢誠實回答這個問題,因為那將違反他對兄弟所信守的道義,只是不管他怎麼迴避都逃不開良心的苛責,如果今天沒有見到那封信,他緊閉的心扉恐怕一輩子都打不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