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夏夜
「話雖如此說,但我哪裡捨得!」皇上說著說著,眼中不由得落下淚來。「永樂已經死了,寧兒如果又離朕而去,可不痛煞我了!」
八王爺聞言點點頭,歎了一口氣。「我明白,也要你捨得才是。」
見皇上如此,八王爺雖然很希望能由永寧公主下嫁日履,但也不便多說了。
「父皇,我知道您是捨不得孩兒,但請您細想,孩兒嫁到突厥去,只是不在您身邊罷了,並不是死了;只要還活著,天涯海角也總有相見的一天,您又何必悲痛?」
「這是什麼話!寧兒,你怎麼突然變得這樣決斷?突厥請求和親的事,父皇自有辦法解決,朕說什麼也不會讓你犧牲的!」
永寧無可奈何地看了八王爺一眼,八王爺對她搖搖頭,示意她先不要再說了。
「這件事情可以慢慢再商議,先按下不提吧。」八王爺說道。
皇上連忙拭去淚水,說道:「這些事就別再提了。寧兒,父皇將清寧宮安排為你的住所,今後你就住在那兒吧,不消再回宮外去了。」
「是。」
永寧順從他們的意思,暫且不提和親的事。但心中的念頭,卻不曾打消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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開滿粉色的山櫻花谷中,夢般的霧氣隨著不時飄落的花瓣四處流蕩著,一簇一簇怒放的山櫻展現著一種似是而非的不真實感。
裴玄真獨自走在谷中,雖然目光被這美景吸引著,但心裡卻隱隱有些惶然,彷彿失落了什麼,又像在追尋著什麼。
為什麼他在這裡徬徨著,他在找什麼?他想要什麼?他低聲詢問自己,卻沒有答案。
有沒有人能告訴他,他為了什麼而迷惘,而徬徨不決呢?
花谷中春光流洩,似乎也將他心中一絲隱隱的期待,心思蕩漾了出來。
他似乎漫無目的地走著,忽然在一個較低窪的小坑谷發現了一個移動的身影。
他朝那片低地走過去,看見一個小姑娘踏在地上拍弄花草。
不經思考,他幾乎直覺地知道那個身影是誰。那是一直以來,他所熟悉的——
「永寧。」
聞聲,那個姑娘回過頭來,臉上漾著如花一般嬌艷的笑意。
「你一個人在這裡做什麼?」他問。
永寧只是對他笑著,站起身來,沒有回答。
在她起身的那一瞬間,他心中忽然閃過一個念頭,原來這是他一直想找的人。
他恍恍惚惚地覺得,他尋找這個身影已經很久了;因為見不到,所以才一直那樣的徬徨失措。
他下意識的朝她伸出手,「跟我走,好嗎?」
永寧遲疑了一下,小臉上的如花笑靨綻放得更加絢爛。
她張開雙手撲向裴玄真,裴玄真順勢將她自花叢中抱了起來;原先散落她一身的花瓣像蝴蝶一般,在他們四周飛舞起來。
他緊擁著她轉圈,懸空的裙擺飄然旋舞如花。
不知過了多久,天地忽然昏暗下來,原本在空氣中飄散的花瓣瞬間被滿天冰雪所取代。
裴玄真詫異地向四週一望,再回過頭來,懷中只剩一片凋零的花朵,在眨眼間落了地。
「永寧……永寧!」
他驚叫—聲,卻驀然將自己從睡夢中喚醒。
裴玄真張開雙眼,目光顯得有些渙散。
原來是夢……過了一會兒,他略定了定神,才發現原來自己又做了同一個夢。
那日和永寧決裂之後,他每天還是照舊出入宮廷,卻不曾再有機會見到永寧公主。
雖然,他心裡對永寧充滿著無可抹滅的恨意,但事實上,他明白自己還是很想她的。
他曾有意無意地來到從前他抱著永寧回到她閨室的那個牆頭外,卻發現這曾經輝煌一時的公主府邸已是一片寥落。
他越過高牆,循著記憶中影像依稀的舊路走到永寧的院落,眼中所接觸的,只是一片人去桉空的憮然。
永寧還活著,跟他一樣活在同一片天空之下,但他卻再也見不到她;這樣的事實,讓他隱隱有一種被掏空了心一般的失落感。
他知道,這一切都是他自己選擇的;和永寧徹底決裂之後,不論他心裡有多悵然、多不捨,他都不能恨,也不能悔——
永寧害死德棻,決定了他們如今這樣仇對的下場。
他別無選擇,只能一直恨下去;因為,德棻是被她害死的,他不能不恨她!
然而,儘管他常常在心中這樣告訴日己,但卻抑止不了他夜夜夢見她的事實。
好久了,有時候連續好幾天他都做同樣的一個夢——他們幾乎要在一起了,卻終究成了一場空;她像落花一樣飄逝在他懷裡,只剩他一個人在夢裡夢外獨自愴然。
為什麼……明明相愛的兩個人,卻注定要遭到這麼多的波折、注定是敵對的身份?為什麼?!
自從相識以來,他們就一直處於敵對的局而,不是她恨他,就是他恨她。沒辦法改變的思恩怨怨,也許是上天早就注定了他們無緣……
他試圖認命,卻依然抑制不住內心深處的痛楚。
不願原諒永寧的人是他、忘懷不了她的人也是他!他該怎麼辦呢?
裴玄真躺在床上,腦中重複著這些天來如出—轍的懊惱。
等到他暫時揮開這些惱人的思緒,窗欞外的天空已經開始有些濛濛兒亮了。
算了,如果她能過得好,就算他親手斷送了自己的幸福,也沒有什麼好怨的;雖然他不能不恨她,卻也是不能不愛她,
決裂是不得已的事,他無法忘記永寧是害死堂兄的兇手,但他仍願默默為她祝福——
為他曾經深愛過的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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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朝之後,裴玄真和楊瓊並瞽回府。
「玄真,你聽說了嗎?我今天在朝事房聽宮裡公公說了一件稀罕事。」
半途中,楊瓊不經意地開口說道。
「什麼事?」
「聽說下嫁突厥的和親公主已經決定人選了。你知道是誰嗎?」
「不知道。」他回答,顯得不怎麼在意。
「永寧公主。」
此言一出,裴玄真瞬間變了神色。
「怎麼可能是她?」他雖然不很相信,但不免有些心驚。
「我聽宮裡執事公公說的,他們言之鑿鑿,似乎已經是成了定局的事實了。」
「皇上不會答應的。」
「原本皇上也是不肯同意,但據說永寧公主本人相當堅持,再加上八王爺的勸說,皇上不得已肯了。」
「永寧堅持?」
「嗯,聽說當初就是永寧公主自請要下嫁突厥,不然依皇上那麼疼寵她,怎麼輪得到她和親異族?」
「她在想什麼?」裴玄真的神色不覺變得異常難看。
「我也不知道,好好的,怎麼她會想這麼做呢,永樂公主已死,現今永寧公主是萬歲爺最疼愛的女兒,再怎麼樣和親的人選也輪不到她,不曉得這位公主是怎麼想的?」楊瓊絲毫不知裴玄真和永寧公主之間的關第,逕自感歎地說道。「說實在的,我雖然跟永寧公主並不相熟,但一想到這樣一位名聞天下的寶貝公主要下嫁異族,就覺得甚是可惜;不知道皇上哪裡來的心腸,竟捨得讓她遠嫁荒邦異域。」
裴玄真沉默不語,低垂的俊臉看過去只有一片陰暗的影子,看不出神情。
「不過這也許怪不得皇上,有道是『人去不中留』,如果真的是永寧公主自己堅持,那任誰也拿她沒辦法了。但說也奇怪,一個寶貝公主沒事起這種心意作什麼呢?該不是鬧著玩的吧?」楊瓊繼續說道。
裴玄真抬起頭來,「誰知道呢?」他沒有多說,執起韁髻策馬前行。
她的決定來得太突然了,太令人意外了。要是照以前的永寧,雖然過度活潑好玩,也未必會有遠嫁異族的決心;莫非是因為他的關係?
如果真是這樣,那又何必呢?何苦因為這樣而犧牲掉自己—生的幸福?
楊瓊見他神情沉悶,似乎不願多說,便不再開口,安靜地和他並肩而行。
秋末的涼風捲起地上的落葉,日光黯淡的街道是一片不尋常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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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幾天,皇上果然下了詔書昭告天下,永寧公主將下嫁突厥,以結兩國永久之好,並且派遣了使者知會突厥族君主。
突厥可汗聽說大唐天子把最珍愛的公主賜給他,喜不自勝,立即派遣大臣帶來大量金銀貨寶前來入貢、表示願做大唐天朝的女婿。
皇上見到如此,雖然心中萬分捨不得永寧公主遠嫁異族,但也稍稍移悲做喜,高興永寧的犧牲並沒有白費。
如此一來,永寧公主下嫁和親的事,完全成了定局,再不容許更改。
皇宮裡趕辦著公主的嫁妝,預計在初春之前將公主送到突厥國都,好舉行大婚典禮。
宣宜公主一向疼爰這位純真的小皇妹,聽說永寧要和親番邦,心下甚是不捨,同時也覺得困感。
一天她趁著入宮請安的機會,向皇上提說這件事情,意思還是希望父皇能夠三思。
皇上還來不及說些什麼,宣宜公主的話就被八王爺駁回去了——
「我曉得你是因姐妹之間感情好,捨不得她遠嫁的緣故,所以才有這些話。但你想想,永寧嫁到突厥去和去,有什麼不好的,想當初,大宗皇帝也曾將他的妹妹衡陽公主賜婚突厥,可見我們這麼做正是明智之舉。更難得的是永寧自己願意溢國家社稷做出這等貢獻,你說我們難道可以阻了她的心願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