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夏綺
我不悅地皺起眉頭,望向那個冒失鬼消失的方向,這已是他第二次衝撞到我了。沈昱中似乎也注意到了,他將我拉近他,讓我立於他之前,雙手環住我的腰,護著我。
又看了一會兒,我發現對面的音樂廳已開放,陸續有人入場了。
「要進去了嗎?」他俯身在我耳邊問道。
我看看腕上的表,還有一些峙間。「再等一下下。」
「時間差不多了。」過了一會兒他又說:「還是你想看這個,沒關係,反正還有機會。」
「開玩笑!」我嚷道,同時拉著他跑向音樂廳。
還好我們是用跑的,不然再晚兩分鐘就會被關在門外了。
他帶老我到第三排正中央的位置,這麼好的位置我還是頭一次坐,以前坐過最好的位置是第五排,印象會如此深刻是因為,中場後,就衱起了起來。
學生時代常會買最便宜的票溜到前面去坐,運氣好就可以享受一場超值的豪華饗宴;運氣不好,就像那一次,丟大臉被趕了起來。滿有趣的,不過,那是學生時代的事了,現在年紀大了,丟不起這個臉。
所謂一分錢一分貨,真是一點也沒錯。第三排的位置真是棒極了,伯林愛樂的演出也真是沒話說,聽得我是如癡如醉的。只可惜中場的小插曲壞了我後來的興致。
我們遇到了一位怎麼也料想不到會見到的人──沈昱中的母親。是她來找我們的,或許在入座時看到我們的吧?
見到她,沈昱中完全沒有表現出任何的情緒。他表現得很有禮貌,有禮得充滿了距離感,7─店員的那聲「歡迎光臨」都要比他熱情十倍百倍。
他母親變了許多。我指的不是外貌,事實上,歲月幾乎不曾在她臉上留下任何的痕跡,她與我記憶中一模一樣,還是那麼漂亮,那麼美麗。但是她的態度變了,不再是那個高傲冷誚的陳老師。與沈昱中談話時,她有些惴惴不安,好像怕柀拒絕。我忽然覺得她有些可悲。
她只看了我一眼,與我點點頭,應該是沒認出我來吧?這樣也好,因為我不知道該用什麼立場看她,陳老師?或是沈昱中的母親?我不知道。
當她向沈昱中要聯絡地址時,沈昱中淡淡地拒絕了,只說他現在過得很好。他甚至沒有問他母親過得好不好,當然,也沒有向她介紹我。
她母親又看了我一眼,離開時看來有些失落。
「我不知道你母親人在台灣。」待他母親離開一會兒後我才說道。與他重逢後,從不曾談過他的家庭,除了五年前他曾提到過他父母離婚的事。
他一臉事不關己地聳聳肩。「我也不知道。」
他看著舞台,不再說話。下半場即將開始,燈暗了下來,只是我再也沒有欣賞音樂的心情。
我不明白,他為什麼會如此冷然地面對自己的母親?他不是冷漠的人,他甚至一回國就到新竹去看我的父母親。在美國的他,究竟是怎麼過的?
我發覺自己的手被握住,看向他,他卻像是全神投入地看著台上的演出。我看向被握住的手,他是發現了我情緒的低落,還是向我尋求慰藉?我不知道,那不重要,我也反手握住他的。
我們就這麼握著彼此的手直到演奏結束。離場時,我搜尋著身邊的臉孔,卻沒看到沈昱中他母親。他呢?也與我一樣在找他母親嗎?抬起頭,卻見他正揚著眉看我。
「去吃點東西吧,我餓了。」他說,帶著我就近找了家小吃店。
東西很美味,但是氣氛不對。我想與他談談剛才的事,可是周圍嘈雜的環境根本不適合,我只能乖乖地吃著碗裡的東西。吃完東西後,他開車送我回住處。照例,他仍陪著我上樓,可是這一回,我翻遍了皮包也找不到鑰匙。
「不見了,我的鑰匙不見了。」我急得差點將皮包裡的東西全倒出來。
「別急,仔細找找,不會不見的。」他安撫我道。
「找過了,就是不見了嘛。」嘴上嚷著,我仍不放棄地翻著皮包。「真的沒有。」
「這裡面呢?」他晃了晃幫我提著的行李。
「不可能,我不會放在這裡面。」我非常確定。
「別說不可能,找一找。」他將提袋交給我。
死馬當活馬醫,我打開袋子伸手掏了半天。「還是沒有。」想了一下我嚷道:「一定是那個男的,在中正紀念堂撞了我兩次的那個人。」
「你的皮夾呢?」他問我。
我低頭看了一下皮包裡面。「還在。」
看了我一眼,他未加評論,接下我手上的提袋,說:「這麼也找不到鎖匠來開門了,今晚先住我那兒,其他的明天再說。」
也只能這樣了,我頹喪地隨他回到他的住處。這是我第一次來他的住處,是獨棟別墅型的房子。住不慣公寓,他說。
我帶去新竹當睡衣的休閒服已經在中午烤肉時熏得無法穿了,於是,他借了件T恤給我,讓我先漱洗淨身。走出浴室,發現他也已沐浴更衣,正等著帶我到客房。
「怕不怕?要不要跟我一塊兒睡?」他問我。看來他還記得我是個膽小鬼。
我搖搖頭。他自己說過要我提防他的。
「確定?」他又問。
我點點頭。
「那,晚安。」說著,他轉身要離開。
不過他的手才碰到門把,我就後悔了。「中中!」
他回頭看我。
「我……我還是跟你一塊兒睡好了。」我說。
我怕黑,怕陌生環境,怕……鬼,和這些東西比起來,他是最不可怕的。
看著我,他露出一抹笑,彷彿這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朝我伸出一雙手,我連忙上前握住。
到了他的房間,我毫不猶豫地跳上彈簧床佔據一個角落,示威地看著他,不過看到他的動作時,我愣住了。他在……脫衣服。
「你幹麼?」我瞪著他。
「睡覺啊。」脫去T恤,他僅著一件拳擊短褲上床來。
「睡覺幹麼脫衣服?」
「我有穿褲子不錯了,平時我是裸睡的。」
「裸……睡?」我瞪大了眼,隨即踢了他一腳。「不管,去把衣服穿起來。」
「你很煩耶,」看得出來,他不耐煩了。「再吵,我連褲子都脫了。」
他的話令我乖乖的閉上嘴巴。可是,我想說話,我想與他談他母親的事。過了一會兒,我還是忍不住了。
「中中,你媽媽……」才說五個字我又停住了,因為我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或該說些什麼。
靜了好一會兒,他以肘支起身體側身看我。
我怕黑,所以他留了盞床頭燈,充足的光線讓我們得以看清彼此的表情。可是,那對我並沒有任何的幫助,因為他的臉上不帶任何的情緒,然後,勾起嘴角,他笑了。「你知道對不對?」
我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可是我沒問,只是盯著他。
「我母親與體育老師的事。」又看了我一眼,他躺回枕上。
他知道這件事了!難道他父母真的是因為這件事離婚的?想著,我覺得好難過、好愧疚。「對不起。」我說。
他在枕上轉過頭來看我。「幹麼道歉?」
眉心一緊,我忽然覺得自己想哭。我發現自己愛哭是因為他,平時的我不愛哭的,可是每回碰到他,不管是小時候還是現在,我就是愛哭。
不想眼淚流下來,我眨眨眼,轉過頭平躺著。
「我早就知道了,我還知道她和吳老師也有關係,隔壁班的導師,記得嗎?」他的語氣輕鬆自在,令找吏難過。
「我想,大概全校的人都知道。」他嗤笑一聲。「她到了美國還是一樣,甚至是變本加厲。我爸也是,他們兩人或許在相互較量,看誰的床伴比較多吧?」
「他們到底還是離婚了。我爸太囂張,把女人帶回家,就在他們的床上。我也看到了,那個女人好醜。我媽和我爸打了起來,那個女人溜走了。然後,他們說要離婚。為此他們吵得很凶,因為他們都不要我。」
我以為自己聽錯了,怎麼會有父母不要自己的小孩?轉過頭去看他,他沒看我,只是面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再也忍不住,我的淚滑了下來,
「所以我被送去伯父家。伯父他們一家人都對我很好,尤其是爺爺,很疼我,把我當寶。」他還是若無其事地說著,我甚至聽到他笑了。「還有,他們養了一隻狗,古代牧羊犬,很大,像玩具的那一種,那時候我就想,你一定──」
他停了下來,因為,他發現我哭了。他起身,將手撐在我耳邊看著我,然後抽了張面紙,很輕、很輕地擦著我的淚。
確定我止住眼淚了,他微微一哂。「傻瓜,這有什麼好哭的?其實,他們離婚對我來說是好事。我很慶幸自己到伯父家去。伯父和伯母感情很好,讓我發現,婚姻其實可以是很美好的。」
他伸手輕撫我的發。「所以,我告訴自己,將來我要用心經營我的婚姻。我會很疼、很疼我的老婆,絕不讓她後悔嫁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