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頁 文 / 夏蕙
「好了,快點走!」他皺眉頭,開門將她推往門外。
「元……」她抓住他的手,眼眶紅了,幾乎要落淚。好,她會去學校,可是……「你一定要等我喔,等我放學……」
拜託!他是感冒,不是癌症末期……
「是是是,」他敷衍地點頭,「我會撐到你回來再合眼……」
將她推出門外後,他關緊門。
總算能休息了。他走到廚房,從藥箱裡拿出溫度計幫自己量。體溫。老天!快三十九度,真發燒了。
喝了杯熱開水、服用退燒藥、拿了冰袋、打了通電話給護士小奈……他走向臥室,準備躺到床上睡個覺。
他討厭感冒。
有時候,他寧願生個會致命的重病,也好過受到像感冒這類小病的折磨。
他緩緩合眼,清醒時可以躲避的夢又回來了……
念大學時,他的成績很好,知道他選耳鼻喉科,教授、同學們都很訝異為什麼他不選外科、腦科那些更富有挑戰性的組別。面對他們的質疑,他只是淡淡一笑,說,沒什麼,因為我很討厭感冒。還記得他小時候常常生病,三不五時老發燒,寂靜的夜裡他的身體就像被火燒的般滾燙難受,但他的四周卻總是空蕩蕩的;他媽媽請的傭人在房間睡著了,而他媽媽呢?他總不曉得她去了哪裡……他一個人和病魔奮戰,甚至拖著病體幫自己換冰袋……
有一次感冒太過嚴重,差點轉成肺炎,最後竟送到醫院,他醒來時見到他媽媽坐在病床邊,露出擔憂的神情,她真的被他嚇壞了。那一刻,不爭氣的淚水滾落,他突然明白他媽媽是擔心他的,但她永遠也不可能照顧他,他得靠自己。
其實在他心裡,他希望凌子韻能留下來陪他,他恨透這般的寂寞,就像墜入深沉的黑暗,見不到底……他渴望的只是一雙溫暖的手,溫柔地觸碰他……
朦朧中,耿懷元隱約感覺到有隻手在他臉上移動,那樣輕柔……他夢裡的烏雲漸漸散去……
睜開眼,他看見一張清麗的臉蛋,凝望他的眸是如此專注,彷彿她的世界裡只有他一人。
「你醒了!」凌子韻見他醒來,開心地笑了。
「我……」他想起身,卻被她強按下。
「不可以起來!你雖然退燒了,還是要躺著休息。」
耿懷元無奈地睇她一眼,「你怎麼在這裡?」該不會偷蹺課跑回來吧?
「放學了,」她理直氣壯地說:「現在已經下午五點多……」
下午五點多?原來他睡了那麼久……此時,肚子不耐飢餓地響了起來。耿懷元揚了揚眉,看樣子還是得起床吃點東西,可不能餓壞了。
「別動!」見他又想起身,凌子韻趕緊阻止他。「你乖乖躺著,我已經煮好東西給你吃。」說完,她踏著輕快的腳步離去,突地,她又探頭進房間,警告一句:「不可以起床喔。」
簡直像個老媽子。煮東西給他吃?那個連炒菜該放多少鹽都不知道的小鬼竟要煮東西……他忍不住想笑。平躺在床上,他盯著天花板,不知道為什麼,他突然覺得四周太安靜了,靜得讓他心煩意亂。
還以為自己已經習慣寂靜,從何時開始,他想要聽到聲音……某個人的聲音……
「來了,超級好吃的稀飯跟湯!」凌子韻笑咪咪地端著食物進門。寂寞感在瞬間被驅散,他想聽到的聲音難道是她的?
耿懷元坐起身,眼前是一碗熱稀飯配個魚罐頭,湯是昨晚沒喝完放進冰箱拿出來再熱過的……算了,反正他也沒期待她會做出什麼好萊。
他喝了口稀飯,胸口慢慢暖了起來。
「元元,你剛剛睡得好熟喔,是不是在做夢?」她都不忍心叫他。夢……他的眼眸一黯,悶悶地回:「沒有,我沒做什麼夢……」那夢不提也罷。
「可是,我聽到你喊我的名字喔。」凌子韻坐到地板上,柔軟的身子倚靠著他。
喊她的名字?耿懷元嚇了一跳,「我說了什麼?」他怎麼一點印象都沒有?凌子韻歪著頭,想了想,「你說……『子韻,我好愛你,我不能沒有你……』」
耿懷元聽了,臉色頓時一陣紅一陣白!不會吧?他真說了那種話……「唉,子韻,那是夢話,別當真。」他尷尬地笑笑,絕對是睡昏頭了。
「元元,沒想到原來你對我用情那麼深,連夢裡都忘不了我,平常幹嘛裝呢。」她戳戳他的手臂,很開心地說。
誤會,是誤會!「子韻,你要知道,人一發燒就腦袋不清楚,根本不曉得自己做了什麼、說了什麼……」
凌子韻睜著一雙大眼,看他一副急欲辯解的模樣,忍俊不住噗味笑出聲。
怎麼了?有什麼好笑的?耿懷元一時愣住,他可是很努力在解釋。「你好笨,」她朝他吐舌頭,「我騙你的啦!」他哪有講什麼夢話。啊?他的臉色瞬間轉為一陣青一陣黑,這個小鬼,他又被她耍。了!
「我吃飽了。」他賭氣地把餐盤遞給她,隨即窩進被子裡。想他堂堂一個大男人,老被個小女孩玩弄,面子真掛不住。
凌子韻把餐盤放到一旁的地上,趴在他身上,柔聲地說:「元元,我喜歡你生病。」
這沒良心的小鬼頭……「為什麼?」他沒好氣地問道。
「因為你會乖乖地待在我身邊。」
凝望她真誠的眼眸,他心裡驀地一動,某種異樣的情愫緩緩蔓延開,生平頭一次,他覺得自己可能戀愛了,那感覺讓他既驚訝又恐懼。
他愛上她了是嗎?他真的對她動心?「元元,你是不是想睡了?」見他好半晌不出聲,凌子韻以為他累了。
「呃……嗯……」他含糊其詞,腦子裡都是關於她,他對她到底……凌子韻伸出手,覆上他的額頭。
「你安心睡,學一下我再進來陪你。」
她湊上前的臉蛋離他好近,他有股衝動想摟住她纖細的身子,吻她的唇。
但他終究沒有出手,看著她拿起餐盤,起身離開。
然後,世界又沉入一片寂靜。耿懷元摸摸自己的額頭,還有些許殘存的溫暖,是她給他的。現在他可以確定,他想聽到的聲音縣她的,他想見到的人是她。
那就是愛?他愛她?
※※※
耿懷元再度醒來時,天已經全黑,他抬眼看牆上的鍾——晚上十點多。
凌子韻趴在他身上睡得很熟,發出均勻的呼吸聲。
他伸出手,輕輕撫摸她柔軟的頭髮,心裡竟莫名覺得幸福。
會覺得生病是件快樂的事,別人聽了大概以為他發神經病。
其實,他明白這樣的心情是為什麼.因為她陪在他身旁。
「我該怎麼辦?」凝視她的小臉,他喃喃地說。口氣是如此無奈。不驚動她,他悄聲下床,進浴室沖澡。
他該怎麼做?
旋開水龍頭,溫熱的水從他的頭上傾洩而下。
本來只想疼愛她.卻沒想到竟會真的動心,已經動心,就無法再收回,愛了,就希望對方也愛自己……他一直覺得,即使凌子韻說愛他、喜歡他,但他始終不真信她的話,也從不當一回事。而現在……就算她的愛是錯愛、是依賴、甚至是寂寞,他也希望能擁有她。
走出浴室,耿懷元見到凌子韻已經醒來,她收拾好東西,正準備離開。
「元……」凌子韻語帶歉意地說:「對不起,我睡著了。」本來還說要照顧他,結果竟忍不住就睡著了。
「哎,」耿懷元故意搔搔頭,調皮地說:「難怪我夢到被一隻豬壓得透不過氣,一醒來才發現是原來有個人趴在我身上睡覺。」
「我才不是豬!」她抗議地嘟嘴。
真可愛!見她漲紅一張俏臉,水嫩的肌膚泛出嫣紅的色澤,是那樣動人,讓他……
怎麼了?凌子韻覺得他瞧她的目光有著超乎尋常的熱切,那讓她渾身不自在。
「元元,我回家了,明天再來找你。」凌子韻猜想也許他累了,還是讓他多休息。
「你要走了?」耿懷元不自覺口氣急迫地問,彷彿希望她留下。
凌子韻愣了愣,點頭,「嗯,已經超過十一點……」真怪了,以往不都急著趕她走?
「喔……」好像也沒理由不讓她走。
看到耿懷元露出落寞的神情,凌子韻頓時心生不忍。她說錯什麼話、做錯什麼事?為什麼他看起來很難過、很沮喪?
「元元,你捨不得我走哦?」她故意開玩笑地說。
「是啊。」
對上他坦白的眼眸,凌子韻一時手足無措,低下頭。他怎麼了?他應該會翻個白眼,趕她走啊,怎麼會……真的好奇怪……
「好吧,那你把你的床分出一點位子,我就陪你嘍。」抬起眸,她又笑吟吟地說,這樣應該就可以嚇到他了。
她對他果然……耿懷元沒有回話,只深深地凝望著她,她對他的感情究竟是什麼?只是一場追逐輸贏的遊戲?她究竟想從他身上得到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