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頁 文 / 夏蕙

    第一章

    余敏兒第一次遇見方凱翊的時候，以為他是個黑道大哥。當時，她正推著書車將一本本還書放回架上。

    余敏兒是個圖書館員，她最喜歡待的地方就是圖書館。四年大學生活，她的同學一個個忙著打工、社團、交男女朋友，她則是一天到晚泡在圖書館裡。

    她喜歡圖書館裡寧靜的感覺，喜歡書的味道，喜歡看著書架上一排排新書、一本本拿起來翻閱，喜歡讀到一本好書時的悸動。她來得很勤，以致於裡頭的工作人員都認識她了。於是，大學畢業後余敏兒順理成章進入學校裡的圖書館工作。

    能夠得到這份工作，她非常高興，尤其每當幫新書編目時，她總是忍不住看書看到著迷，因而常常挨罵。

    如果問她最喜歡哪一類的書，那就非繪本莫屬了。畫畫是她工作之外的興趣，甚至她還架了一個網站，發表自己的作品；每次有網友留言說他們喜歡她的作品，她都會雀躍不已。雖然她的好友李筱妙常會說她浪費時間，但她還是樂此不疲，因為有知音的感覺真好。

    原本她的生活是那麼的平凡，就像一片安靜無波的湖面，但是她偏偏遇上了方凱翊，而他們相識的原因竟是因為她不夠高。

    那時，她拿了一本原文書，照著索書號應該放在最上頭的架子。一般而言，如果是其他的圖書館員或工讀生，會很自然地放到下面幾個架子，因為那並沒有差很遠，學生應該找得到；但余敏兒非常執著，她希望能把書放在它該在的地方，讓想借書的人可以一眼馬上找到。

    於是，她決定搬個小梯子過來，好讓她可以踩高放書，此時——

    「我幫你。」

    她轉過頭，發現一名身材高大的男子，他穿著一身黑西裝，戴著一副墨鏡，頭髮梳理得整整齊齊，看起來很年輕。

    他伸手拿過她手中的書，輕鬆地放到最高的架子上。

    「謝謝。」余敏兒微笑跟他道謝，卻見他並沒有搭理她，而是逕自翻閱書車理的書籍。

    「莫札特傳?」他頗感興趣地拿起一本薄薄的小書，露出孩子氣的笑容，「你知道莫札特嗎?」余敏兒點了點頭，大眼靜靜瞅著他，她覺得他笑起來非常好看。

    「莫札特是個天才，他是我最崇拜的音樂家。你知不知道他三歲就可以做出第一首曲子?」他誇張地用手指比個一，熱切地說：「十二歲可以寫出歌劇，我第一次聽到『費加洛婚禮』的時候，三天三夜睡不著、吃不下飯……」

    本來看他的穿著、氣勢，余敏兒懷疑他是黑道大哥，可是現在看他聲色俱佳的手勢表情一起來，又懷疑他可能是演員。

    「你有沒有聽過莫札特的音樂?」他又問。

    余敏兒再次點頭。她想她是不是應該提醒他，圖書館裡不應該大聲喧嘩?

    「他的每一首曲子都是經典，我最愛他的鋼琴協奏曲，尤其第二十一號，那是曠世傑作……」邊說著，他沉迷地哼起調子。

    余敏兒轉頭看看四周，已經有不少人用眼神表達無聲的抗議，何況她也該繼續工作了。

    「先生，可不可以麻煩你讓個路，我得……」話還沒說完，她看到他把莫札特傳放到最上層的架子。

    「不打擾你了。」他揚揚眉，一手插進褲子口袋隨口說道：「對了，如果你想買莫札特的古典CD，我建議培瑞亞跟英國室內交響樂團的那張不錯；還有美國最近有個很年輕的小提琴家，我忘了他的名字，他的作品也不錯；還有一部電影一定不能錯過，『阿瑪迪斯』，那部是經典，演員演得絲絲入扣，音樂更是……」

    「先生，」余敏兒插話阻止他，她覺得自己不該再任他講下去，「可不可以麻煩你把那本莫札特傳拿下來?」

    「拿下來?為什麼?」他一臉不解的表情。

    「因為這個書架放的是英文建築類的書，莫札特傳應該放到中文傳記類的架子。」

    「所以?」他聳聳肩。

    「所以?」余敏兒皺起眉頭，她還說得不夠清楚嗎?

    「我覺得放在這邊很好啊。你想如果有個人來這裡找有關建築的書，結果發現到一本莫札特傳，可能就因此多了一個喜歡莫札特的人。」

    「可是，也許有個人很想借莫札特傳，卻因為找不到書，而失去更瞭解莫札特的機會，所以你不覺得應該讓書歸回原位比較好嗎?」他沒回話，只是將墨鏡拉低，像觀察什麼有趣的動物似雙眼直勾著她，最後乾脆摘下墨鏡。余敏兒此時才知道他有一雙漂亮的眼睛，深邃迷人。

    「你幾歲?」他的唇角帶笑，有點玩世不恭的調調。

    余敏兒愣了愣，回道：「二十三。」

    他彷彿很訝異地睜大眼，笑出聲：「我剛剛聽你講話的口氣，還以為你三十二。」

    這樣說一個女孩實在很沒禮貌，余敏兒覺得應該有人教教他基本禮儀，不過那個人不是她，她還有更重要的工作要做。

    「先生，你說我幾歲就幾歲吧，麻煩你幫我把書拿下來，如果你還是堅持你的亂放理論，那麻煩你讓個路，我得繼續工作。」

    余敏兒覺得自己已經很客氣，卻沒想到他竟然動也不動，甚至還把雙手環在胸前，一臉看好戲的表情。

    從來沒見過這麼無賴的人……余敏兒知道現在只有兩條路——往前或往後，抑或……她決定先離開，去拿小梯子來。

    「你要去哪裡?」他笑著，很欠揍的笑臉。

    「跟你沒關係。」余敏兒不想再搭理他，邁步就走。

    「唉，你啊……」他叫住她，隨即大步走近她，笑道：「真是個老古板。」老古板?

    余敏兒生平第一次聽到有人如此形容她，她微笑迎向他帶點輕佻的態度，「那你是什麼?趕時髦先生?」

    他愣住，似乎沒料到她會如此回他。

    「趕時髦先生，很抱歉，我不能再陪你聊天了。」她禮貌地朝他點頭，踏著輕快的腳步離開。反將對方一軍的感覺真好。

    「哈哈!」他站在原地大笑出聲，頓時引起眾人側目。余敏兒聽他喊道：「老古板小姐，再見了!」隨即，朝她眨個眼，轉身離去。

    趕時髦先生?老古板小姐?余敏兒也忍不住輕笑出聲，連名字都不知道的陌生人，他們還會再見嗎?

    +令+

    「小陳，早啊。」

    「早。」陳明華跟公司同事打個招呼，隨即推開錄音室的大門，瞧見裡頭早已坐著一名男子正戴著耳機，沉迷在悠揚的音樂裡，他鬆了口氣。Paul總算出現了。

    陳明華身為目前當紅的鋼琴家方凱翊的經紀人，總得不時應付他率性、或者該說任性的行為，實在苦不堪言。就像昨天，明明已經跟製作人敲好時間錄音，偏偏時間到了又不見人影，連手機都不開，根本找不到人，讓他還得幫方大牌找理由解釋……唉!陳明華無奈地搖頭，誰叫方大牌就是紅嘛，從古典樂成功跨足流行界，還幫不少廣告寫了多首紅翻天的曲子；況且，憑著他俊帥的外表，早擄獲不少女人心。

    打從方凱翊十七歲拿下無數音樂大獎，陳明華就開始為他規劃明星路；現在八年過去，他果然不負眾望成為叱吒樂壇的當紅炸子雞……如果他那吊兒郎當的個性能改一改就更好了。這是陳明華內心唯一的遺憾。

    「你來啦?」方凱翊拿下耳機，唇角揚了楊，「怎麼一大早就繃緊臉?」

    「你昨天下午跑去哪裡?知不知道有多少人等你……」

    「你跟小林講一聲，我想重錄這首曲子，我總覺得感覺不太對；還有第三首我想再重新編曲……」方凱翊完全不理會陳明華的嘮叨，逕自接著說：「今天晚上可以錄吧?」

    陳明華頓時翻白眼，這小子自始至終目中無人。

    「Paul，」他喊方凱翊的英文名字，「你已經惡名昭彰了，如果再無故爽約，根本沒人願意當你的製作人。」

    「無故爽約?」方凱翊站起身，一臉無辜，「我有嗎?我一向乖乖聽你的話、聽製作人的話……」

    睜眼說瞎話！「那昨天怎麼回事?你不要告訴我你忘了昨天要錄音。」陳明華沒好氣地說道。

    「昨天我的心情不對，就算來了也錄不好，乾脆讓自己輕鬆一下，回母校的圖書館看點書。」他毫不在意地聳聳肩。

    「心情不對?那前天呢?上個禮拜五、禮拜四全都心情不好?Paul，你不要太任……」陳明華正想苦口婆心好好勸他，卻見他又戴起耳機，跟著音樂的節奏，手指輕敲椅子。

    算了，還是別指望了。

    「走吧，」陳明華拿掉他的耳機，「該談正事了。」

    方凱翊吐了吐舌頭，逃過一劫了。

    「談什麼事?」走出錄音室，方凱翊總算恢復一本正經的模樣。「記不記得公司幫你辦了一個活動，徵選最新的CD封面設計?」方凱翊沒任何表情，他早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