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頁 文 / 希汶
而他,又有什麼會快樂?
在他的腳未斷前,打垮敵人會快樂,接一大筆生意會快樂,出意外之後有風便快樂。
失去了風之後,卻不再快樂。
但再次得到她,他又快樂了嗎?
她怕他,每每睡在他懷中做惡夢,而惡夢的內容有時是他傷害她的話組成的,有時則是因他想一槍殺掉隨吾……她怕他,怕到在未成了這樣子之前,總會在他碰她時顫抖得不像話,硬是以威脅逼她屈服了,她又總會在事後睡得極不安穩,有幾次甚至半夜起來吐個不停,不敢回床上睡。有一次,她在他身下冰冷得像具屍體,任他怎麼撩撥她也沒用,餵她吃了藥,的確會令她發熱,可是這有什麼意思?不再交心而做愛,根本沒有意義。
他要的,是由心靈有所交流而引發的肉體興奮,不是的話,又怎可能快樂?
他已過了過分重視肉體感覺的年紀,他要的是她八年前的心,那顆她埋在身體某處的心。
他很努力地在找尋,只是她怎麼也不給。
「風,乖,我絕不會要你陪我應酬,你喜歡開咖啡店就待在那裡……」
他重複地承諾著,可是她卻不敢再把心交給他。
怎麼敢呢?把心交給這樣一個男人?
差距太大了!縱使他明白她的渴望,卻仍不能縮短距離。
不是不明白他不甘平凡,不是不明白他是屬於眾人,不是不明白他的一切根本不容他平凡,但她是個愛平凡的女人,她只想過平凡的、純白的日子,她早已厭惡了血腥,也害怕血腥。
價值觀相差太遠,怎麼愛?像八年前的不顧一切,八年前的卑微扭曲,又換來了什麼?
既是如此,何必勉強?他怎麼就是不明白?強求天地合一,最後只剩一片混沌,那又有什麼用?
他不肯放手,她只好以這種方式來逃避。
周圍在發生什麼事,她很清楚,卻沒力氣去管,反正她沒力量改變什麼,那又何必多事?
「爸爸,余叔叔來了。」任隨汝的聲音傳來,透著喜悅。
「阿余來了,你想回房去還是在這兒坐一會?」他輕聲問她,若是從前,已經自行決定了。
她會表達意見時,他從不問她意見,為何等到她不再有意見時,他才來問?
任隨風仍是沒有表示。
「那不如留在這裡,今天天氣不錯,曬一下太陽,總好過悶在房裡。」他替她蓋好稍早前下人送來的小毯子,輕吻她的唇。「要不是知道你討厭我談公事,我一定會帶你去。」
她不是討厭,只是——
他身份越不平凡,那和她追求的平凡便會相距越遠。
當年一走,她就知道今天的他會更厲害、會更不平凡,所以她才躲得遠遠的,鬱鬱不歡地過了好幾年,因為矛盾、因為愛、因為恨,也因為他們將不能有更多的交集。
她是自私的,她寧可他不能站起來,那他或許肯和她平凡地過日子,然而,他根本不甘平凡,硬要他和她一起平凡,令他不快樂,那又有什麼意思?
各走各路不就行了?若照龍始的話去做,他上他的班,她開她的咖啡店,結果還不是一樣,他不會放心她一個人開店,一定會派一大堆人在附近保護她,然後又會逼她關店,忘記自己的承諾。
不是不想給彼此一個機會,不是想放棄,就算她想,也會在他的承諾中軟化。但明知浪費時間,又何必開始。他在全盤得到她之後,便不會再聽她的,一直如此。
有太多理由擋在他們之間,迫使他們分開了。
「小風。」突然的叫聲已經嚇不到她,來者的身份才是恐怖之源——
第九章
「風?」龍始送走了龍余之後,馬上走出來後院。
是首次的,任隨風對他的叫喚有所反應,轉過臉來看著他。
「怎麼了?你怎麼會哭?我的天!你怎麼哭成這個樣子?」龍始馬上緊張地奔向她。
她仍是無聲落淚,但淚卻可以洶湧如泉。
或許,她真的變得愛哭了,把小時候的淚忍到現在,然後一次又一次地宣洩。
「怎麼了?我的乖孩子。」龍始緊緊地把她鎖進懷裡。卻敏銳地嗅到一絲不屬於他的男性味道,很熟悉很熟悉——
「是龍易?」他輕聲問她,眼內的殺意濃得嚇人。
她的小手馬上拉住他,一如以往每一次。
拉住他,是想他收起殺意,不想他在毀滅敵人的同時,讓人有機會毀滅他。
與世無爭,就可以沒事,而要與世無爭,最起碼要收起他的殺意。
如果,他不是龍易的兒子,不是染黑了的人,她會肯再次扭曲自己,去符合他的不平凡,她會的。
但他不是,他的不平凡來自他的冷血和凶狠,那他怎可能與世無爭?怎可能不一生身陷危險?
她屬於這個男人,但她的擁有權卻換來他自身的危機——親生父親龍易可以如此待他,更莫說其他沒有血緣關係的人了。
她若可以使他的殺意消去,或者消磨一部分,也算幫助他,減輕因自己而造成的危險——他的危險!
八年前,未有她,他也會被廢腳,現在有了她,就可能……她不敢想像啊!
可是,這個男人不懂,因為他永遠沒想過脫離,既是沒想過,他又怎會明白她的用心?
「出來!你們滾出來!」龍始抱著哭泣不已的愛人,大聲吼了出來。
守在暗角的守衛走出來,但任他怎麼問,也問不出個所以然,末了,氣得龍始要殺人時,懷中的任隨風突然哭了出聲,不住地搖頭。
「你們給我滾下去!」龍始再次咆哮,既然任隨風討厭見血,那就留待一會才解決。
見以為逃過一劫的守衛馬上連爬帶滾般退下,龍始馬上抱起任隨風回房。
「風,別哭了,先告訴我,他對你做過什麼?」他把任隨風放回床上坐著,才想放開她,去倒杯溫水給她壓驚,她卻突然緊緊地抱住他。
不可能不震撼的。
她仍肯親近他,肯再抱著他——她信任他!
「乖,風好乖,先別哭,告訴我,他對你做了什麼?」他的聲音好輕好柔,卻透著無限殺機。「他怎會嚇壞你呢?告訴我,我替你教訓他。」
教訓,意味著龍氏父子正式決裂,意味著他有危險!
驀然的,龍易方才說的話湧上心頭——她不在,始哥會強些?
八年前,還有那八年中的始哥……
龍家男人越強,只證明所愛的女人對他們越絕情。
所以,龍續和龍終不夠強,未遇到愛人的龍余不夠龍始強,而龍易和龍始卻不合常理地強大。
對,龍家男人的強,來自女人的決絕。
女人的決絕。
但要怎樣的決絕才可以?
走嗎?不可能,她的身體已大不如前,走不了幾步,肯定被他捉回。
一個黑色的念頭輕易地湧了上來——死。
連她自己也訝異自己可以這麼輕易想到死。
但是,這不可行,若她死了,隨吾不弒父才是怪事。到時候,隨汝便沒人照顧了,不行!
那剩下的,始終只有言語……
這是最簡單,也是最直接的。
「我恨你……」太久沒說話,她的聲音變得沙啞,但也足夠他聽清楚了。
過了好久好久,龍始沒任何反應,但在他懷裡,她已感到他的胸腹不正常地隆起、僵硬。
「風。」他輕輕地抬起她的下巴,看著她清明的大眼。「你怎麼可以在上一秒抱著我,給予我希望之後,再狠狠地打碎它?」他問得好輕好輕。「你既然恨我,又為什麼要抱著我?」
他要的,不是回答,而是仍要給自己希望。
「我恨你……」她的聲音顫抖著,怕他不相信自己。
他的心已殘缺不堪,又怎會不信?
「方纔阿余問我,小風這樣好嗎?我當然搖頭,但原來不,你當個不會說話的娃娃更好!」由最初的輕言,到最後,龍始已在大聲咆哮。
「你當個娃娃,便只會是我的,不會想離開我,乖乖的任我擺佈,只屬於我!而我們之間便沒有差不差距,我做龍家大少,你便別無選擇,一定要當少夫人,而不是那該死的咖啡店老闆!」
「任隨風,你好殘忍自私!你有你的夢想,我也有我的。我一直試著瞭解你,但你呢?你沒有,你只想要我放棄我的理想去屈就一家小咖啡店,那為什麼不是你犧牲來成全我?!哦!對了,我忘了,你已經『不再奉獻』了!」
「任隨風,你到底還想怎樣,我肯讓你開咖啡店,各有各的理想了,你還不滿什麼?你還可以恨我什麼?我只是愛你,但為什麼你要這樣子?!」
「你不明白……那放開我呀!」
「絕不!」他暴吼。
不能讓她快樂,那為什麼還要綁住她呢?
「風,你與我的事業並不起衝突,但你為什麼總要殘忍地要我選擇?!」他指控。
「我沒有!」她哭得淒涼。
「你有!你要平凡,而我的事業讓我不平凡——」
「那就放了我!」她截端他的話。「我們之間的差距太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