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前世今生三百年

第13頁 文 / 西嶺雪

    「你認識張國力嗎?你知道雪燈籠嗎?」我問酒吧裡每一個人,他們對我搖頭,對我笑,對我敬酒,吹口哨。我來者不拒,一杯接一杯喝下去,然後,我抓住角落裡最後一個客人,問他:「你知道嗎?知道雪燈籠嗎?」

    他扶住我,痛苦地說:「唐詩,我送你回去吧!」

    他的聲音溫和而寬厚,我忽然流下淚來,他是張楚!

    張楚!他竟一直跟在我身後,我所有的窘態都落到他眼裡去了。

    淚水不受控制地直流下來,我用手背去擦,可是擦不完,總是手一離開,就又有新的淚湧出。我不知道該怎樣掩飾自己的失敗和落寞,但是,不必掩飾了,沒有用的,我在他面前,整個人都是透明,沒有能力進攻,沒有能力抵擋,更沒有能力還擊。我只是被動地,做錯事一樣地小聲解釋:「對不起,我不是喝醉了,只不過……」

    「該我說對不起。」他扶我坐下,遞給我一方手帕,大大的,疊得整整齊齊,這年代用手帕的男人很少,很難得,可以說是一種奢侈了。他擁有這樣奢侈的習慣,得益於他的妻子吧?

    他說:「我想早一點把事實告訴你,會使你好過些,可是沒有想到,你會這樣受傷……」

    「我也沒有想到。」眼淚擦了又擦,我無限懊惱,怎麼可以這樣無能,讓人看輕?我將手帕掩在臉上,手帕迅速浸濕了,「你不要笑我,我只認識了你那麼短的日子,就算愛上你,也應該不會太深,可是,在我心裡,總覺得,我認識你已經很久……」

    他忽然歎息:「的確很久了,已經整整7年。」

    「什麼?」我抬起頭。

    張楚深深地望著我,充滿著那樣深刻的矛盾的痛苦:「還有一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

    我屏息,只覺空氣中有一種隱隱的風雷欲動的氛圍,忽然有種不祥的恐懼,預感到自己將聽到今生最重要最可怕最具毀滅力的一句話,我想阻止他,想在他的話出口之前請求他不要說,想轉身逃掉永遠不要知道故事的真相,可是,我卻什麼也沒有做,只是呆呆地望著他,聽由他打出那致命一擊,並任那一擊將我的心在瞬間炸得粉碎。

    他說:「我小時候有另外一個名字,叫張國力。」

    第七章

    夢中的男人回過了身

    「彭!」有一種聲音來自我的胸腔,那樣徹底而尖銳的一種毀滅。

    火花在夜空嗶剝閃亮,雷電交加中,原野一片蒼茫。我望著他,不肯相信自己的耳朵,不可能,這太無稽了。如果說他已婚的消息已經令我失望至極,那麼,這一句話乾脆便是讓我絕望。

    我望著張楚,癡癡地,癡癡地問,「什麼?你再說一遍。」

    他歎息,再歎息,用低如私語般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呼喚:「丫頭,忘了我,忘了張楚,忘了張國力。」

    「不!」我驚跳起來,那一聲「丫頭」讓我徹底地崩潰了。是的!他是張國力!只有張國力知道我的這個名字!只有張國力才知道我們相識已經整整7年!原來,張國力就是張楚!張楚就是張國力!可是,這又怎麼可能?他明明是張楚!他明明跟我說過他的名字叫張楚!張楚怎能又同時是張國力?張楚就是張楚,張國力就是張國力,張國力是我小時候的夥伴,是我心底的雪燈籠,我一直期待著有一天會在人海茫茫中將他尋到,與他重逢,那時,我會問他:「還記得我們的雪燈籠嗎?」

    張國力,那有著陽光笑臉的,會吹口哨會講故事會做雪燈籠會打架的小小男孩,他是我十七年的少女情懷中最純真熾熱的渴望,是我永恆不渝的陪伴。他怎麼能背叛我?在7年後換了個名字叫張楚?而且重新若無其事地出現在我面前,讓我再一次愛上?這樣荒謬的故事,讓我如何置信?

    我盯住張楚,軟弱地無力地乞求:「我一生,有過兩個夢,你已經把一個給打破了,現在,你還要把另一個打破嗎?告訴我,你不是,你是張楚,你不是張國力。」

    他不語,眼睛潮濕而脹紅。我重新跌坐下來,喃喃地無意識地低語:「你有什麼理由?你有什麼理由把我的兩個夢都打破?你已經是張楚了,你為什麼還同時是張國力?你怎麼還可以是張國力?你留給我一個夢好不好?你有什麼理由打破它們?你有什麼理由?」我扶住旁邊的吧椅,努力使自己不要倒下去。不,我不能接受這樣的事實,我不能在一天內同時失去兩個夢想,我不能讓自己的感情世界破碎得這樣徹底,留給我一點點夢想,留給我一點點碎片,為什麼要這樣殘酷地洗劫?為什麼?

    張楚望著我,他的眼睛潮潤,他的聲音嘶啞:「丫頭,我沒有理由,我也不希望自己是張國力。我第一次因為自己是張楚同時又是張國力而感到悔恨和罪惡。其實,早在同你第二次見面時,我已經認出你來了,你給我講雪燈籠的故事,你那麼單純而熱情,無比美好。我不忍心,不忍心告訴你我就是張國力,我害怕會打碎你的夢。可是,剛才,你抓著每個人問起張國力的名字,我知道,我又一次傷害了你。丫頭,我不想的,可是,除了告訴你真相,我不能再做其他的。我不願意讓你繼續留在由我親手編織的兩個夢幻裡沉迷,把自己深深封鎖,丫頭,忘了張國力,忘了張楚,忘了我!」

    「不!不!不!」我尖叫起來,酒精和絕望讓我什麼都顧不得了,我哽咽著,泣不成聲,「如果把這一切都忘記,我還剩下什麼?張國力和張楚都沒有,雪燈籠和木燈籠也都沒有了,我還有什麼?我還在哪裡?我不能沒有這些,我習慣了依賴他們而生存,它們沒有了,我就空了。」我抓住張楚的手,「你是張楚,你已婚,讓我知道愛你是錯,可是,我還可以騙自己,說是老天欺我,讓我遇到你太晚。可是你告訴我你是張國力,你讓我連自欺的理由都沒有,我從6歲就認識你了,你答應過過了2年會來娶我的,我等著你,等了7年,你怎麼可以騙我?你怎麼可以?我認識你那麼早,比你太太早了十幾年,我沒有理由失去你。如果,如果有人告訴我張國力騙了我,他已經結婚了,那麼,我可以想像他長大後變成了一個壞人,我可以恨他,可以用恨來安慰自己,武裝自己。可是,偏偏,偏偏那個張國力竟然是你,是我長大後第一個愛上的人,認為最好的人。我再一次,再一次沒有任何理由自欺,為什麼?你可以不要這麼好,你可以不是張楚,那麼,我就不會愛上你了;如果你一定要是張楚,那麼,我請你不要是張國力,還可以還給我一個夢,一份期待。你為什麼要把兩個都拿走?你還給我留下什麼……」

    「丫頭,別說了,別再說了。」張楚猛地抱住我,淚如雨下,我清楚地感覺到他的擁抱是這樣溫暖,他的呼吸是這樣熾熱,我祈禱時間在這一刻停止,世界在這一刻毀滅,或者,至少,也是我自己在這一刻死去,那麼,我就會在愛人的懷抱中得到永恆。

    萬種渴望傷心痛楚糾纏在這一刻忽然得到解脫,心氣一洩,整個人忽然放鬆下來。我抓著張楚的手,緩緩倒了下去,再也聽不到任何的聲音……

    我病了。沒完沒了地發燒,沒完沒了地昏睡,沒完沒了地噩夢,沒完沒了地嘔吐。開始還以為是因為醉酒,但是後來不得不承認是病,於是被送到醫院打點滴。

    小李來看我,帶來書藉和CD:「不知道你喜歡聽什麼,就各式各樣都拿一些,哪,港台抒情曲,熱歌,老歌,聽什麼?」

    「老歌吧。」我其實並沒有興致聽歌,可是不忍拂他的興,只得隨便點一曲,「就是這張吧,《滿江紅》。」

    滿江紅,為什麼會滿江紅?是有人嘔心瀝血,令江水也染紅如秋天之霜葉嗎?我想起那天張楚浴在夕陽西照的餘暉中的景像,不禁心碎神傷。

    激亢古樸的曲調流淌在病房中:「怒髮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

    我不會怒髮衝冠,也沒有壯懷激烈,可是,我倒也真想仰天長嘯呢。

    小李說,爸爸把電話打到公司裡詢問我的近況,問我為什麼沒有開手機。

    「那你怎麼跟我爸爸說的?」

    「我說你去效游了,大概忘記帶充電器。一兩天內就會回來。唐先生讓你一回來就給他回電話。」

    「小李,謝謝你。」我由衷地說。

    這時候護士走進來說:「走廊上有個人,長得挺帥的,天天下午來這兒轉來轉去,可是,從來沒見他進過哪間病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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