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舞夜
其次,是店裡夥計熱誠十足的積極態度。
「浩豐」的夥計個個都熱情得很,一見客進門,無不是開心得好似見了自家人般,奉茶、引坐,細心詢問欲購的絲料、用途、預算、有無偏好的花樣或色調等等後,便轉頭去找來一正正合乎客人要求的絲綢,向客人介紹、推薦,甚至能為客人配色、選料,並作出品質保證,讓來此購買的顧客安心又滿意。末了,還會悄悄饋贈一點小東西,教客人驚喜又窩心。
口碑傳開了,大家就愛往這兒光顧,而商品較一般店家多出的那一點點價錢,也因此變得合理,沒有人去多心計較。
這家「浩豐綢緞莊」,正是慶暖旗下絲綢生意在杭州的一項分支。
「所以……換句話說,你們店裡做的生意,是讓客人舒心為主,是吧?」坐在「浩豐」正對面的飯館二樓窗邊,白玉瓏凝視著客跡來去頻密的綢緞莊門口,問道。
「那是自然。人與人之間的交易,首重在讓買客舒心快活,方能建立人脈、活絡錢脈呀。」啜口清甘菊花茶,慶暖微笑道。
白玉瓏無異議地點頭。沒錯,這是為商之人最基本的常識,可她硬是疏忽了。
相形之下,白府位在城東、亦為城東最大家的綢緞莊,店裡的人員待客雖也算得上恭敬,可就是少了那麼點熱絡、那麼點親切。夥計通常只在客人有問題時才出面解說,很難自動自發地上前關心、給意見。
她一直都以為只要商品價錢合理、品質合格,就能真金不怕火煉,不管客人怎麼比較,最後還是會上門來;卻忘了商品是死的,得靠活著的人來決定它的去向。
「要怎樣才能讓店裡的人那麼積極呢?」她又問。
慶暖旋玩著手上的折扇,聳聳肩,「誘之以利囉。」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道理簡單得連想都不用想。
「你是說,加高夥計的薪俸?」
「不不不,那是最不濟事的做法。」美男子搖搖食指,「想要他們自我鞭策,只有遵循『一分耕耘,一分收穫』的法則,如此,他們才會甘願努力耕耘去換取更多收穫。」
「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她有點理解了。「就像同業中有些店家,在會完帳後保留部分紅利分發給店裡員工那樣?」店收入若增加,紅利自然增加,如此,員工就會為努力增加店收入。
「類同此理。只不過我想,店裡這麼多夥計,總有些人能力特別好,有些則略遜一籌,屆時卻發得一樣多的紅利,未免有所不公。」他笑著繼續解釋,「按我設在『浩豐』的規矩來說,每一正絲料都憑它的等級和價格立下不同的紅利金,夥計在一天內銷售了哪種絲料、銷出多少皆有紀錄,月底總結時,除了底定的月俸,還會有該他所得的獎金,拿多拿少,各憑本事。」
「所以為了多賺紅利金,夥計自然願意費心讓客人掏出錢來!果真是『一分耕耘,一分收穫』,好方法!」白玉瓏大力擊掌讚許,爾後嘴角揚起略帶狡獪的笑容,「嘿嘿,就這麼把內幕告訴我,不怕我用在我手下的店舖裡,跟你競爭?」
慶暖曳開折扇,自在大方,「請儘管用,我也希望你們爭氣點,好讓城西、城東兩邊生意平衡些,免得把我店裡的夥計累壞了。」
哼,瞧他自傲得咧!她微瞇一雙水瞳,「如果我說,我想把店面遷離城東,改到城西這條街來同你徹底較量呢?」這條新興的繁華大街上,居然只有「浩豐」一間綢緞莊獨佔,真是太便宜他了,教人看不下去。
「不妨試試。」俊美的臉上看不出半點危機意識,因為他有所憑恃。「當初要設『浩豐』在此時,因為這兒的景況不怎麼樣,行情也不貴,所以我一口氣……把整條街都買下來了。」
白玉瓏瞪大杏眸。「你……整條街都是你的?」
「嗯。店面租金,也是我在杭州的另一項收入。」他手上的折扇,搧得是愈發自得。「我本來是絕不把店面出租給同業製造無謂競爭的,不過如果是小瓏妳,我會另行考慮。但是租金……不便宜喔。」「你可真行……」白玉瓏勉強一笑,「難道你早就預料到今天這副景象,所以才買下這條街?」振興這條街,也壟斷這條街,彷彿一切早在他的股掌中。現在,甭說是租金收入,就算有商家想買下店面,憑這條街眼前的光景,房價也早不知翻了多少番,怎麼算他都賺!
「不,我只是賭對了盤,押對了寶而已。買下這整條街並不是我想出來的,而是蔣管事──也就是我絲綢事業總管──的提議。他提的意見,我認為可行,就允了;事實也證明,縱使年紀未過三十,他仍確實有值得讓人期待的能力。」
「你……讓一個年紀只有二十多的小伙子當總管?」她簡直不敢相信。「有何不可?別因為年少就看輕人家。」男子桃光灩瀲的星眸瞟來,含笑的目光些微帶嘲。她該不會忘了自己也同樣是個不過二十的小女子,卻正掌管著她自家的偌大事業吧?
「年紀稍長的,是比較老謀深算、思緒周延些,可大多只求穩定,沖不得,也跌不得,適合管理已經穩定成熟的事業;年紀輕一點的,做事冒險了點、衝動了點,可他有能力有夢想,適合嘗試新創的事業,跌倒了也還能再爬起來。蔣管事雖年輕了點,卻是具備了兩者優點的菁英人才,我從不質疑他的眼光和本事。」
「也不怕他哪天坐大了,把我幹掉?」慶暖抿唇怡然,「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替舊人。我手下的總管個個優秀出眾,任誰都有接班的才能,倘若對我心有不服,大可放馬過來。」
「你對自己倒很有信心。」小心陰溝裡翻船哦。
「我是對自己的『知人善任』有信心。」他的眼神透出一絲平日少見的精練鋒芒,「要站在大事業的頂端,需要的不只是擅於經營而已,更重要的是懂得領導統馭的內涵。好比一個皇帝,也許文智不如宰相,武藝不比將士,但只要會駕馭他們,那麼文相武將的功勞,將是成就他輝煌治世的基石,一個後人景仰的明君也由此而生,明白嗎?」
白玉瓏望著他,怔忡出神,沒開口接話,心窩一陣躁動,轟隆隆地震撼著。
這……是他嗎?
此際映在她眼中的,不再是昔日那個仗著背後家世勢力,在外只會賣弄臉蛋拈花惹草、恣意嘻笑買醉的低級男人;而是個才貌兼具,氣勢和架勢皆強悍傲人,城府與心機都深不可測的……謎樣男子。
這樣的他,與其稱為「皇商」,倒不如稱他「商皇」。
要在商界呼風喚雨,他有絕對的能力。
「我這麼解說,妳應該瞭解一點皮毛了吧?」慶暖輕笑,折扇輕輕搖著,「再過幾天,我就要起程往其它地方巡視,如何,有興趣跟嗎?如果我沒記錯,除了絲綢這一項,妳應該還會想探探瓷器、茶、米、酒,對吧?」
「你願意全都對我開誠佈公?不怕我……把你的底全洩光嗎?」他的笑,看得她心跳愈來愈快,莫名的悸動令她檀口微顫。
美男子昂高了無畏的面容,釋出最挑逗的眼神,「我該怕嗎?」
兩道閃電般的光芒襲來,電流瞬間貫徹全身!拿起桌上的菊花茶啜飲,白玉瓏極力隱藏指尖洩漏的顫動。
他那對專司迷魂的眸子,這會兒是在勾引她嗎?深邃幽黑的桃魅眼眸,直勾勾地盯著她,像是要一眼看穿她心底最深處的赤裸靈魂,教她心懾得不得不垂下濃密的羽睫,做出最無力的逃避,嘴裡都還是死要強。
「我當然要跟!你別想偷偷溜走!」
一把收起的黑檀折扇,驀然伸來托高了她的下顎,昂高她倔強的艷容,對上一張迷死人不償命的笑臉。「妳要先想清楚了,小瓏。因為我不能保證,這一趟路下來,妳會不會不小心愛上我……」
「愛上你個頭!」白玉瓏拍開抵在下巴的折扇,傲慢撇唇,「放心吧!我已經有表哥了,我喜歡的是表哥文質彬彬的書卷氣,才不是你這種花叢浪子,少往自己臉上貼金!」
「是嗎……文質彬彬的表哥啊……」彎曲的指擱在唇間,他輕輕低語。
心口,躍過了一抹微微的……疼痛──
第八章
你慘了,愛新覺羅·慶暖。
紅檜桌前,慶暖側拄著額,沉著眸,指節輕叩著桌子,為眼前這樁可能是此生最大的危機考驗深深思考。
捫心自問,他是不是愛上白玉瓏了?
事實上,當一個人這麼自問時,毫無疑間就是已經愛上了,他明白。
可……怎麼會這樣?
打從十五歲那年開葷後,他慶暖縱橫花叢十餘年,什麼閨秀千金、青樓艷妓、小家碧玉、風流寡婦……早都閱遍了,他自認為情場老手,是飄蕩於情海終無所歸的浪子,今生萬不可能沾足「癡情」二字。誰知,原來感情竟是那麼不可理喻,說來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