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五月詩
"這是心亞畫的?"沈勳默不作聲看了之後發問。
明真點頭,"這是心亞昨天上課時候畫的,我這堂畫畫課出的主題是'我的寶貝',她說她畫的是波斯菊。"
沈勳一臉困惑,"這張畫與我們今天要談的事有關嗎?"
明真覺得自己有必要解釋,"沈先生,你應該知道,小朋友不像大人可以說話表達自己的感覺,有時候我們必須從一些小地方仔細觀察,才能發現小朋友的問題。就以這張畫來說,你看到的是幾朵黃色的小花,我看到的卻是心亞很不快樂,這朵哭泣的波斯菊就是心亞。"她說完停頓了一下,以強調的語氣說:"你說得沒錯,這也正是我找你來商量的原因。"
沈勳沉默了一下,似乎正在思考她的話。"你昨晚說心亞適應不良,可以說得更明確一些嗎?"他皺著眉看她。
"我發覺心亞很少跟其他小朋友說話,她常常一個人不是發呆就是畫畫,這很顯然是她無法融入團體生活的證明。"她解釋。"通常適應不良的孩子,有部分是天性內向害羞,不過大部分的問題多半還是跟家庭環境有關,缺乏安全感通常是適應不良的主因。"她盡量以就事論事的語調說明。
"你的意思是說,心亞的問題癥結出在家裡,跟幼稚園環境無關?"他揚眉問道,似乎不信。
她在心裡歎了口氣,要家長承認自己的家庭或管教方式有問題的確吃力不討好,畢竟把問題丟給學校老師比較容易。"沈先生,我說的是客觀的事實,絕對沒有卸諉責任的意思,我只是提醒你,心亞目前有問題,也很誠心地想跟你一起找出解決問題之道"
她誠懇的態度,讓沈勳一時無語。
見他不說話,她只好繼續說道:"心亞平常安靜聽話,但這並不表示她沒有問題,我觀察出她不論是上課學習或交朋友,兩種態度上都表現出退縮逃避的傾向。我並沒有責怪你的意思,只是……"她緊緊盯著沈勳的眼睛,"要讓心亞快樂,我們做老師的還需要家長的配合才行。"
沈勳轉過頭望著灰沉沉的天空,突然開口說:"心亞的媽媽過世。"明真瞪著他的背影,一時間無法消化他的言詞。心亞的媽媽過世……這就表示心亞沒有媽媽,沈勳失去妻子?
所以他的眼睛會這樣悲傷,所以心亞的波斯菊暗暗地哭泣。
難怪他眼底的憂鬱揮之不去,難怪他的背影如此蕭瑟,原來是少了伴侶獨飛的孤雁啊,她恍然大悟。但又不知自己能說些什麼,他們父女面對的是死亡的陰影啊。
"老師,我冒昧問一句,請問你剛從學校畢業嗎?"
"我剛從紐約拿到碩士學位回來。"她坦白地說,大概自己就是一副菜鳥模樣吧。
"你有把握解決心亞的問題嗎?"沈勳審視她的目光變得犀利。
明真幾乎忍不住要辯解,她知道自己的外表很容易讓人以為她天真單純,可是這不表示她就沒有解決問題的能力,實在人侮辱人了!
"你如果擔心我經歷不夠、經驗不足,沒有辦法處理心亞的問題的話,這你大可以放心!我剛從紐約拿到兒童藝術治療師的執照,也擁有兒童心理治療方面的專業素養,況且在美國我就已經接觸許多類似心亞的案例,只要你願意配合,我可以向你保證,心亞會跟以前一樣健康快樂的。"她一口氣講完話,語氣又直又快,臉色因為激動而通紅。
"你念的是兒童藝術治療,為什麼會來當幼稚園老師?"他的眼睛深沉,一點都不流露他的思緒。
"呃,當兒童藝術治療師是我的理想,不過國內目前還沒有這樣的環境讓我發揮,所以我先從幼稚園老師開始,持續與小朋友們接觸,多少也算學以致用吧。"沒料到他有此一問,她回答得有些辭不達意。
"心亞從小就跟她媽媽比較親,我因為工作關係沒法專心照顧她,她媽媽去世之後我才送她到幼稚園上課。"沈勳又跳回他們先前的話題。
沈勳是在告訴她,他們父女的關係本來就不太好,現在似乎也好不到哪兒去,看來問題很複雜,明真的眉頭也攢了起來。
午休結束的鐘聲在此刻響起。糟糕,這麼短的時間根本沒辦法談到問題的重點,她忍不住面露焦急之色。
"我想我們還是另外找時間談好了,如果方便的話,請你再電話跟我聯絡好嗎?"沈勳看著她的表情,不由得口氣一軟。
"好,就這麼說定了!"明真鬆了口氣,至少沈勳還有解決問題的意念,要不然她簡直不知該如何說服這個爸爸為他的女兒努力了。
"那我就先回去了,很高興認識你。"沈勳伸出手,雙眸定定地看著她。明真望著他,不知不覺伸出手與他交握,意外地發現沈勳的手非常溫暖。
她的眼睛由兩人交握的雙手移回到他的臉龐,只見他笑意一閃,那溫暖還來不及延伸到他眼底,就消失了。
她剛剛告訴他的話,會不會又在他的傷心處添增一筆?
寒風吹痛了她的臉,寒冷的顫抖讓她回過神來,她風甩頭讓自己停止臆想,教室裡那群娃娃兵才是她該關心的對象,她不該花費心思在心亞的爸爸身上,為他傷神掉淚的不該是她,她只是他女兒的幼稚園老師而已。
她該掛念的,是心亞的眼淚才是啊!只是,不快樂的爸爸,能讓不快樂的女兒快樂嗎?她忍不住懷疑。
"明真,上課了!"好心的王老師對她喊著。
"對不起,我這就來了。"她搓著冰冷的雙手跑回教室——
走進玫瑰園,晴美與善如就在不遠處向她招手,明真急急忙忙地走向她們。拉開椅子坐下,她立刻開口,"對不起,找了好久才找到這家店。"
"明真,三年不見你竟然一點也沒變,太誇張了吧!"晴美驚呼著。"因為我喝歐蕾嘛。"她開著玩笑。
忍不住地,她也開始細細打量闊別三年的兩位好友。
潘晴美,是她這輩子見過最美的女人。即使此刻她只是素顏打扮,都仍然可以教人忍不住多看幾眼,她是那種見了她就會明白,這世上真有天生麗質這回事的女人。
唉,美人就算是穿布袋裝也是美人。晴美今天渾身只有單一的黑色,卻越是襯得她雪膚花貌,讓她散發珍珠般優雅柔美的光彩。較之從前的光芒四射,眼前的晴美含蓄內斂,更讓人目不轉睛。
而黎善如,有著世上最善解人意的溫柔心腸,她發現善如從前豐腴的雙頰已然不見,取而代之的是蒼白消瘦,讓她原本溫柔似水的眼睛更黑、更大了。
想起晴美電話中提到近日善如的自苦,明真忍不住上前給她一個溫暖的擁抱,真是消瘦了,她不禁對這位好友產生一股心疼。
放開善如,她笑著說道:"嘿,我們終於見面了呢!"
"是啊,你都已經拋棄我們三年了。"晴美說著也上前輕輕的擁了她一下,隨即放開。
明真忍不住嚷著:"誰說的,我心裡可沒忘記你們!"
"沒忘記我們的人會三年來音訊全無?"晴美睨著她說。
"好嘛,都是我的錯,我在美國忙著拿學位,忽略了你們,可是我現在亡羊補牢還不遲,對不對?"明真討好地望著她們,一臉無辜。
"既然你這麼有誠意,這頓午茶不讓你請都不好意思了。"晴美拿起服務生遞來的MENU說。
"沒問題,我剛領到這個月的薪水,你們想吃什麼就點什麼吧!"明真爽快地笑著。
點了玫瑰花茶、水果茶、伯爵奶茶,配上手工餅乾和鬆餅,這些足以襯托她們美妙的下午茶時光。她們開始交談,似乎恨不得立時根除闊別三年的隔閡,再次回到從前同寢生活的無話不談。
"明真,你有男朋友了嗎?"晴美問道,愛情總是女人的第一話題。"我在美國唸書都來不及了,哪有空找美國人談戀愛?你們要挖我的桃色新聞就省了吧!"明真早知她們會有此一問。
最好奇的事情問過之後,晴美忍不住問出自己這三年來的疑惑,"你當初怎麼突然就跑去美國唸書,說走就走也不告訴我們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