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頁 文 / 雯琪
住進客棧的第一晚,慕容雪就被隔壁客房的吹簫聲吵的無法入睡。
好事無雙,禍不單行,如今她處境悲慘,竟連夜晚也不得好眠,真教人洩氣。這簫聲是動聽,但擾了她的清夢,不得已,她只好前去理論一番。
她來到隔壁的直欞格子門前敲了幾下。
一會兒,房門被打開,抬頭定睛一看,竟對眼前熟悉的面容目瞪口呆,連原先的目的都忘了。
「士巖!是你嗎?」她不甚確定,因此時荊士巖身著有褂袍,頭戴紗帽,多了幾分富貴氣,與以前那個鄉下窮小子的氣質有著天差地別,簡直判若兩人。
荊士巖雙眼瞪得大如銅鈴,一心為尋佳人前來的他對兩人的不期而遇喜出望外。「雪兒!怎會是你?你……快進來!咱們好好敘敘舊。」
慕容雪和他一般喜欣若狂,進屋後,拉著他詢問一切心中疑團。
「實不相瞞,你離開家鄉沒多久,我娘就發生意外,失足跌落河中身亡。沒有家累的我便決定隻身一人出來闖一闖,順便到杭州來尋訪你的下落,無奈我的盤纏在路上用盡,又染上一身病,幸好天無絕人之路,我遇見了一位經營藥材買賣的大老闆。他對我一見如故,便收我為螟蛉義子,治好了我的病、正好他在杭州有間藥鋪,知道我想來此找人,便要我接手打理鋪子。真沒想到來杭州的第一天竟在此與你相遇!」
人生的際遇真是奇妙,想不到他竟是福大命大之人,更想不到當初慕容雪一語成簽,如今兩人真在杭州相見。
但如今再見已人事全非,教慕容雪不勝唏噓。
「對了,你爺爺呢?你在杭州又是怎麼過的?找到遠房親戚了嗎?」荊士巖一直放不下她,急欲瞭解她的近況。
慕容雪想隱瞞,但心力交瘁的她卻無氣力編派謊言,何況尹府的一舉一動向來是全城眾所矚目的焦點,就算她不說,總有一日他也會從別人口中得知,到時便不知此事會被渲染得多離譜可笑了。
她只好將一切從實招來,但說得輕描淡寫,彷彿早已事過境遷。
她還是這種凡事獨自承受的性子,儘管歷經風霜,她仍擁有這分不同凡俗的飄逸氣質,只是……她怎能將爺爺的死和她懷有身孕之事說得這般輕鬆,仿若事情是發生在別人身上,他這個外人聽了都比她要來得忿忿不平。
「我早聽義父說過,杭州城裡有尹千負這號人物,聽說他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三歲便能吟詩作對,自創的劍法更無人能敵,飛龍幫在他的領導下,弟子已多如滿天繁星;可像他這種隻手便能翻天覆地的人物怎會對一名弱女子欺凌至此,太可惡了!我就是拼了命不要,也要為你討個公道!」原本就懂些拳腳功夫的他恨不得馬上為她挺身而出,找尹千負算帳。
慕容雪卻無意再生風波,拒絕了他的好意:「我不想再和他有所牽扯,你若真想幫我,就別再提及此人。」
荊士巖壓下怒氣,想起眼下最現實的問題:「這孩子你不能要,你尚未出閣便身懷六甲會遭人非議的。我立刻抓副淨身的藥方,讓你將孩子打掉。」
「不!我要他,孩子是無辜的,怎麼說也是我的骨肉,我不許任何人傷害他!」慕容雪不自覺用雙手護住小腹,字字鏗鏘的反駁。
荊士巖沒見過孩子的爹,但他知道那個男人肯定不凡,否則不會讓她牽掛於心,她誓死保護孩子不就是最好的證明?這實在是個令人洩氣的發現。
「好,我不逼你,不過你目前這種情況真是挺麻煩的,我有個提議……不知你是否贊同?」
慕容雪無語,對他的想法洗耳恭聽。
「既然我決定在杭州落腳,你就搬來與我同住吧!我可以當孩子的爹……我是說……你大可不必委身於我,但……我很樂意照顧你和孩子。」荊士巖說得期期艾艾,說話時緊張忙亂的模樣像個孩子。
他義父在杭州不僅有間藥鋪,還有間大宅子,平日他們可以住在宅子內。他打算明兒一早他們就趕過去,將來待一切安頓好後,再解決其它的事。
慕容雪對他的好意簡直感激涕零,如此一來,她和孩子就免去流落街頭的命運了。
「大恩不言謝,士巖,幸好遇見你,否則我真找不到安身之所,這世上除了爺爺之外,就屬你對我最好了。」
他鄉遇故知是人生三大樂事之一,可沒想到睽違數月不見,他們兩人皆有了意想不到的際遇,豈是三言兩語就能道盡的?不過無妨,日後他們有無數個日子可日夜相對,他有的是機會與她促膝長談,或用一生一世來追尋她的一切,完成他心中一直難圓的夢。
***
荊士巖的義父姓宋,宋家大宅位於城南,藥鋪離宋家不遠,昨兒荊士巖抵達杭州時天色已晚,只得與一名義父特地撥給他使喚的跟班來興暫時在客棧住下,今兒天才亮,就帶著昨夜重逢的慕容雪坐著馬車來至宋家。
宋家自然比不上尹府富麗堂皇,但也稱得上華麗氣派,府中有兩個長年在此看守的下人看見他們的新主子回來,立刻周到的伺候著。
「少爺,老爺已派人來通知,說您這幾日就會回來,老奴早把一切打理好,就等著您哪!喲!這位是少夫人嗎?奇怪,老爺信上怎麼隻字未提呢?」管家對慕容雪的身份質疑,宋家可不許閒雜人等出入。
荊士巖連忙解釋:「這位是慕容雪姑娘,自小便與我指腹為婚。先前我們因一些意外離散了,不意昨晚竟又在客棧裡重逢。這輩子我是什麼驚喜之事都遇上了,上天真待我不薄。」
宋老爺是個有錢沒勢的富賈,平日四處經商,居無定所,年近半百的他一直未曾娶妻,自然沒有子嗣,如今收了荊士巖這個義子,便希望將他培養成自己的得力助手,日後能獨當一面,幸好荊士巖以前在家鄉曾在藥鋪裡打雜,長久耳濡目染,對藥材並不陌生,加上私下多有鑽研,如今尚能擔此重任。
荊士巖也是窮苦人家出身,所以不會對下人們呼來喚去,倒把他們當成自家人,所以來興很喜歡伺候他,因為只要有好吃、好玩的,他不會獨享,總會讓下人也分一杯羹,來興對他便越發盡心了。
管家領著他們來到後院廂房內,慕容雪覺得身子不適,想早些休息,管家連忙讓人沏壺熱茶來後,便退下,還要所有人不許來打擾。
這廂房倒別緻,房外是個小庭院,院中設置一座涼亭,四周種著一些奇花異卉,紅色拱門旁擺著一些奇形怪狀的大石塊,上面爬滿竹籐,看來挺引人人勝。
慕容雪毫無心思欣賞房外的花草樹木,當她瞥見面前壺門架子床上擺著的鴛鴦枕時,臉色一陣尷尬。
荊士巖立即會過意,一語中的:「放心吧!為免下人們懷疑,今後我睡書房,那裡有張臥榻,待四更天後,我再回房,我不會任意侵犯你的。」
慕容雪低首無語,將爺爺的牌位取出,放在木雕花案上。逝者已矣,她不想再去哀悼,或許死亡對爺爺也是種解脫,只是遺憾,他生前一直希望看到她能有個好歸宿,她卻讓他失望了。
「還在為你爺爺的死難過?」荊士巖怕她心裡有苦不言,到時悶出病來可就不好了。
「只是不明白尹千負為何如此對我……也罷,或許我一直看錯了他,他果然如他外表一般冷血,是我糊塗,我識人不明。」慕容雪好恨自己,為何總忍不住想起那個早該忘了的人。
荊士巖覺得有些不是滋味,以前他窮,所以不敢對她有任何著想,她像天上神祇,他的奢想會褻瀆她的美麗;可如今他有了身份、地位,多得是財富讓她舒適的過日子,他不想再放掉她了。
「別再想那些痛徹心肺的人與事了。我娘剛走的時候,我難過得欲哭無淚,天有不測風雲,誰料到她好好的一人竟會發生那種意外?可在來杭州的路上,我想通了許多事,有些人是必須去把握的,上天既然沒有奪去我的命,又讓咱們在茫茫人世間重逢,證明咱們的緣分是上輩子注定的,我不想再像從前那般渾渾噩噩的過日子,我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雪兒,你明白嗎?」有很多話他不知該怎麼說,想明說,又怕嚇著她,想隱瞞一些不該說的,又怕語焉不詳。
慕容雪是個一點就透的聰明女子,為他含蓄吐露的情意感到訝異,但現在的她實在無力接受他,只想療傷、休憩。
「士巖,你變了,以前的你說不出這種話。」
是的,他真的變了,變得沉穩、略帶一絲世故,就是那分處處為人著想的個性沒變。
「來到外面的世界後,我才知道自己一直都是井底之蛙,以管窺天,永遠不知天有多大。看來我離鄉的決定真是正確,出來闖一闖才能拓展視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