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頁 文 / 蔡小雀
只是,世事真能如人所願嗎?
☆☆☆
唐府
嶺雲興匆匆地捲著一幅美人艷梅圖這是他親手所繪,準備要送給嫵媚的當他大踏步地穿過長廊,要走向大門時,驀然,父親的一陣低歎留住了他的腳步。
「爹,您怎麼了?」
一向和藹颯爽的父親居然心事重重,嶺雲顧不得出門,先邁入父親的書房。
唐學士微訝地看著他,清瘦的臉上感慨無限。「嶺雲,你要出去?」
「是的。」嶺雲關心地問道:「爹,您老人家是不是有什麼心事?」
唐學士搖了搖頭,強顏歡笑地道:「我會有什麼心事?你有事出門就去吧!別讓我耽誤了你的事。」
父親一向是個開明的長輩,也因此造就了嶺雲親切溫順的性格,只是他卻怎麼也不相信父親口口聲聲宣稱的「沒事」。
「爹,我年紀也不小了,有什麼事您儘管跟兒子說,說不定我可以幫您出出主意。」
嶺雲微笑著。
唐學士苦笑,「有些事你不懂,也不需要懂。」
「爹,何以見得我不懂?」
唐學士背負著雙手,一陣欷吁。「我只是想起了當年的揚州文宇獄,因此不由得感慨萬千起來。」
「文宇獄?那不是十幾年前發生的事嗎?」
「雖是十幾年前的事,但是往日情景歷歷在目。」唐學士來到了窗邊,雙眸滄桑地凝望著花園一隅,思緒彷彿陷人了往昔「那些往事教人一輩子也忘不了。」
「思想統治是無法避免的政治手段,只是為何要無辜牽連這麼多的人,想想看,光是『文字反叛』這件事,就已經使得多少家庭支離破碎,多少人在送性命、」嶺雲感傷地道:「其實在位者只要廣施德政,又何需害怕文人文章散佈呢?」
唐學士搖搖頭道.「其實當年若非鰲拜把持朝政,又怎會有這一場腥風血雨?當年我受命主持文字獄,已經盡可能地避免牽連無辜了,但是……這當中還是有太多人為其他三名大臣所害,裡頭也不乏富商世家,因為身懷巨款而被誣陷入罪,死於非命……」
「爹,當年您也是無可奈何,更何況您已經盡量避免殺戮了,其他三人的所作所為,您萬萬不可將罪過攬在自個兒身上。」這些年來,嶺雲知道父親一直對十幾年前的往事耿耿於懷,自責內疚,不過為何父親今日又再提起呢?
「我的罪孽就是在於沒有阻止他們三人濫殺無辜。」他痛恨著自己的懦弱。
「爹,您也是身不由己。」
唐學士深深地一歎,「不知怎麼的,這些日子以來總覺得報應即將來到。」
嶺雲一驚,俊眉微挑。「爹,何必說這些不吉利的話?」
「孩子,你知道最近發生的幾樁大事嗎?」唐學士轉過身望著他,眸光一閃。
「爹是指喀什爾王爺和李泰來大人,以及鑲藍旗旗主蒙裡漢相繼身亡的事?」嶺雲一點就通。
「是的,你知道當年文字獄,主持的除了我之外還有哪三位?」
「莫非正是他們三人?」嶺雲一震,有些明白了。
唐學士沉重地點點頭,「沒錯,這其中的關聯性,想必你也可以猜得出。」
「爹是懷疑有當年被害人的遺孤前來復仇?」
「文字獄一事牽連甚大,苦主太多。」唐學士露出一絲複雜的笑,看來有些釋然也有些感傷,「如今苦主找上門了,我倘若有個三長兩短,答應我,就讓這件事到此為止吧!冤冤相報何時了?」
「爹,我不同意您的想法,既然當初您已盡力了,您就該問心無愧地面對這件事,始作俑者不是您,您也沒有落井下石,這麼多年來的懺悔和愧疚,難道還不夠嗎?犯不著再賠上一條命。」嶺雲激動地道。
唐學士望著兒子,欣慰地笑了。「孩子,你真的長大了,有自己不同的見解和思想,爹很安慰。」
聽著父親的言辭間依舊有著寂寥和悵然,嶺雲沒來由地打了個寒顫。
難道,真的會有什麼不幸的事發生在父親身上嗎?
不,他不能眼睜睜看父親死去……
第八章
嶺雲失魂落魄地來到了樓蘭閣,正巧遇見貝勒爺下樓來。
他心頭悶著一口氣,再見到貝勒爺一臉樂陶陶的模樣,不由得一陣不是滋味。
他想不通,既然他與嫵媚已兩心相許,他也不是養不活她,為何她遢堅持要留在這煙花之地接客呢?
他光想到那群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客人,就覺得心頭不舒服。
身為男人,他更不希望心愛的人兒拋頭露面的……
「咦,嶺雲,你也來了。」貝勒爺爽快地拍著他的肩,笑嘻嘻地道:「你若是要見柳姑娘,可能還要再等一會兒,她剛才伺候過我一段琴,可能要休息好一會兒呢!」
嶺雲望著他得意洋洋的嘴臉,不禁氣從中來,冷冷地道:「你能來,我自然也能來。」
他與嫵媚感情深厚更勝過這些凡夫俗子,他們這群人懂什麼?
為何才一大早,嫵媚就見了貝勒爺了?她不是一向近午才開始見客的嗎?
嶺雲越想心越悶,臉色有點難看了。
貝勒爺哈哈大笑,對於他的表情感到十分有趣。「嶺雲,別這麼認真,其實柳嫵媚就算是個再美再動人的才女,可是她終究只是個風塵女子罷了,咱們犯得著為她爭風吃醋嗎?」
貝勒爺言談間對嫵媚的輕蔑讓嶺雲動了氣,他忍不住一拳重重擊向貝勒爺的下巴。
貝勒爺一個沒防備,連退了好幾步。「你……你在做什麼?你瘋啦?」
「我不准你污辱嫵媚,你一點兒都不瞭解她是什麼樣的女子。」嶺雲紅著眼。
貝勒爺從未見過斯文儒雅的嶺雲發狠的模樣,他驚住了。「唐兄……」
「你阿瑪的喪事才剛辦完,你就有心情到這兒來尋花問柳的,難道你就不怕被人說閒話嗎?」他努力壓抑著自己的怒氣,低斥道。
「我是未來的世襲王爺,有誰敢說我的閒話?」貝勒爺不悅地道:「這次我不與你計較,我要回去了!家裡還有太多的事等著我去料理呢!」
嶺雲狠狠地瞪著他的背影,連自己也不知道為何會生這麼大的氣。
只是嫵媚的戕害自己讓他既心疼又苦惱。
「唐公子,你來了?」襄子歡喜地道,「小姐正念著你呢!」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似笑非笑地低語:「她真的是在念著我嗎?還是在念著所有的客人?」
襄子沒有聽到他的話,她只是恭迎他上樓。「唐公子樓上請。」
嶺雲上了樓,正好看見嫵媚懶懶地倚在雕花躺椅上,慵懶嬌媚地令人生憐。
貝勒爺剛才來時,看到的也是這番活色生香的景像嗎?
他的呼吸頓時組重了起來。
嫵媚正為肩上的傷而痛楚著,剛才又為了應付貝勒爺,勉強彈奏了幾支曲子,現在扯裂了傷口,疼得她臉色都變了。
可是嶺雲的到來對她不啻是一種鼓舞,她眼兒倏亮,笑容也情不自禁逸出了唇畔。
「你來了,我正想著你今日會不會來呢!」
她的熱烈殷切讓嶺雲心頭一暖,他滿腦子的怒氣瞬間煙消雲散。
「對不住,有些事耽擱了。」他凝視著她,心疼著她的憔悴。「你這些天是不是很累?瞧你黑眼圈兒都出來了,怎麼不好好愛惜自己的身子呢?或者,你又在想愛兒了?」
一提起愛兒,嫵媚的笑容倏然消失。
「不知道為什麼,始終沒有愛兒的消息。」她神色黯淡,楚楚可憐地道:「她究竟到哪兒去了,為什麼還不回來呢?難道真是遭遇什麼不測了?」
一想到這個可能性,她就心頭一陣痛。
天伯為他們宋家奉獻了一生,到死前還是念念不忘要找到她,可是她呢?卻如此輕易就把天伯唯一的孫女兒給弄丟了。
如果找不到愛兒,她一輩子都不會原諒自己的。
嶺雲最見不得她難過了,他極為不捨地走向前去,伸手就要攬住她的肩頭安慰她。
嫵媚本能地一閃,避過了受傷的肩頭。
這個防備的動作並沒有逃過嶺雲的眼光,他心頭一震,大大地受傷了。
方纔的醋意和怒氣又排山倒海地席捲而來,他不由自主地低哼一聲。「怎麼?連我都不能碰你?」
他衝口而出的話語帶刺,嫵媚悚然一驚,芳眸不敢置信地望著他——
「你說什麼?」
嶺雲再也止不住滿腹的醋意,他忿忿地道:「我哪裡說錯了?」
「嶺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她從未見到他如此失常,不禁愣住了。
「我更不明白你究竟是怎麼想的,」他一甩袖子,滿心不是滋味地道:「明明可以與我雙宿雙飛,可是偏偏又要留在這片是非地,賺那些就挎子弟的錢……難道我養不起你嗎?你就這麼愛賺男人的錢嗎?」
閃電般的巴掌聲,教嶺雲驀地住了嘴!
嫵媚眼眶裡蓄滿了痛苦的淚水,她緊握著粉拳,傷心地叫道:「你瘋了,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