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溫小柔

    謝蒼碧深深為自己的自私而自責內咎不已。若非起了貪念想將尹靈兒據為已有，又何至於害得樊問刀身陷險境，至今生死仍未成定數。這件枉顧信義的事將是他一生最大的污點，卻也是一生中最大的痛。

    他知道，此生除了尹靈兒，他的心再也容納不下別的女人了。

    ＊＊＊

    馬車內，樊問刀瞅著尹靈兒，抑制不住一臉酸意的問：「為甚麼和他談那麼久？」

    尹靈兒淡淡一笑。「道別罷了。」小手輕輕撫上樊問刀枯槁憔悴的容顏。

    樊問刀眼窩深陷的眼神裡滿滿的都是妒意。「他捨得放走你嗎？你只差一點就成了他的妻子。」

    「我不會成為別人的妻子。」

    樊問刀失望的望著她。「那……那……」他嚥了嚥口水，小心翼翼的問：「也包括我嗎？」

    尹靈兒臉上忽地染上一抹紅暈，別開視線低聲道：「你明知故問。」

    樊問刀吃力的舉起手，扳正她的臉面對自己，啞聲說：「我……我真的不知道，你告訴我。」

    尹靈兒握住他放在自己臉上的手輕輕收在她小小的、溫暖的掌心。「你只要先將傷養好，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樊問刀緊緊望著她，忽然說：「待我傷好了，我會將自己這一身武功廢掉，然後我們找一個深山隱居起來，今生再也不踏進這塵世半步。」他的眼裡散發著晶亮的神采，彷彿起誓一般慎重。

    尹靈兒凝望著他，美麗的眼眸突然凝聚淚水。「你是真心的嗎？」

    樊問刀心疼的拭去她滑落頰邊的淚珠，低歎道：「我現在才知道自己有多傻。即使擁有絕世武功、擁有全世界，但是失去了你，這一切還有甚麼意義？只盼你不要嫌棄我這一身的血腥配不上你……」

    尹靈兒掩住他的唇。「不，我只怕你嫌我無趣，過不慣平淡的生活。」

    「小傻瓜。」樊問刀大笑，牽動了傷口，忍不住又咳了咳。他捉著尹靈兒拍撫他胸口的手，喘息著笑說：「我們別在這擔心來擔心去了。我只想告訴你……」他的神情轉為正經卻又深情。「這一生，我能有你相伴，就算是死也無憾了。」

    尹靈兒一顫。「別……別說這話。」

    樊問刀一笑。「現在真要我死，我也捨不得咧。」他眨眨眼，神情又恢復不可一世的驕傲。「如果閻王老子嫌我活得太長了，非取我性命不可，我絕對先砍了黑白無常的腦袋，再學那孫猴子大鬧閻羅殿殺他個片甲不留！」

    尹靈兒蹙著眉，想叱他那難改的狂妄本性，想了想，卻只是搖搖頭。

    樊問刀見她一臉不以為然，忍不住吐吐舌笑說：「我都忘了，我早已經發誓不再殺人了。」

    尹靈兒望著他俏皮輕鬆的神情，輕輕一歎，低低道：「也許是我太固執了……如果當初你不顧一切殺出重圍，又怎會落得今天如此模樣？常言道：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但若讓人欺上頭來了，卻也不能任人宰割啊。」

    樊問刀見她眼裡的不捨和心疼，心中一暖，笑說：「這種事再也不會發生了。

    等我們隱居起來，一切的打打殺殺都和我們無關了。」

    尹靈兒微微一笑，纖細的指尖輕輕滑過他的臉頰。「我期待那一天。」

    ＊＊＊

    天山絕頂白雪皚皚，冷風肅殺。終年不融的積雪教山道滑溜難行，兩人在山腰就棄馬車徒步行走，歷經重重的困難險厄，半個月後也終於讓他們來到天山之顛。

    沿路上尹靈兒不停採擷路旁的奇花異草讓樊問刀服食。這人煙罕至的天山有著各種珍貴的藥草，藥性也比平地的藥材來得有療效。雖然無法根治樊問刀身上的奇毒，卻也讓他撐過不少難熬的日子。

    這日，兩人沿著崎嶇的小山徑行走，盼能憑借運氣尋到傳聞中的黑水潭，找到僅能長在潭邊的那株毒靈草解開樊問刀身上的奇毒。

    突然樊問刀一個眼尖，瞥見皚皚白雪深處似乎有炊煙，忍不住歡呼：「這裡有人住！」

    這半個月來，兩人不是露宿山林，便是棲身在山洞中，過著茹毛飲血的生活。

    因為高山奇寒，生火不易，而樊問刀因身受劇毒也無法催動內力起火，待火折子用盡後，兩人一直吃著半生不熟的食物，吃也吃怕了。而兩人徒步行走也僅帶著少數的乾糧，一旦吃盡了，每到用餐時間都是煎熬；更可悲的是，尹靈兒不會武功，連只小白兔都捉不到，每每只吃著野生的草菇瓜果裡腹，真是萬分淒慘。

    兩人彼此攙扶，在積雪的小徑快步行走，不一會便看見一間小木屋。

    尹靈兒上前敲著房門，半晌不見回應，忍不住伸手一推，門應聲而開。她轉頭徵詢樊問刀的意見。

    樊問刀聳聳肩。「既然主人不在，我們先進去等等也無妨。」

    若是只有他一人，他會採取在外頭等待。除了禮貌上的問題，最重要的是不知住在此處的人是善是惡，貿然進駐怕是羊入虎口；但現在不行，因為他看得出尹靈兒已冷得發抖了。愈是高山、愈是寒冷，樊問刀知道尹靈兒總是咬牙撐過每一個寒徹心肺的夜晚。幾番他想開口要她放棄，不願見她為自己受這種折磨，但話到口邊又吞了回去。因為他知道，尹靈兒將他的生命看的比自己還重要。既然往後要相依相守，事到如今再說甚麼也顯得矯情了。

    他感謝上蒼讓他遇到尹靈兒，這是他一生中最值得珍惜的事，也是唯一值得珍惜的。若不是尹靈兒的出現，他永遠不會知道真正值得追求的是甚麼。現在他才知道，以往自已以為最重要的事竟是那麼可笑，那麼虛幻。

    尹靈兒嬌小的身軀竟藏著那麼大的毅力和那麼堅定的意志，這讓他再一次眩惑。這一生他欠她太多了，有多少次瀕臨死亡都是讓她救了回來。每每想到此處，他就忍不住歉疚和感激，更多的是氾濫成災的愛意。

    雖然他也知道這身上的奇毒藥要真正解開並不容易，但他告訴自己，一旦逃過這一劫，將永遠守候尹靈兒，再也不離開。

    樊問刀見尹靈兒還有幾分猶豫，忍不住上前笑著牽起她的手。「進去看看有沒有甚麼熟食或熱茶之類的。我好冷。」

    他知道唯有說自己會冷，尹靈兒才會緊張。

    果然，尹靈兒不再猶豫和他一同進了屋子。

    這間茅屋不大，裡面也僅擺著簡單的一副桌椅和炊具。一個簡單的隔間分出里外，但除了這個兼做廚房的廳堂外，也只剩一個房間了。但雖然如此，一切卻顯得樸實素雅，顯然主人應是一個素質不錯的人。

    最重要的是，一個冒煙的鍋子內正在熬煮一鍋鮮肉。撲鼻的香氣讓久未嘗到熱食的兩人垂涎欲滴，肚子大聲的咕嚕作響。

    兩人相視一笑，樊問刀道：「只好等主人回來再負荊請罪了。希望他是個好客的人。」

    尹靈兒抿唇一笑，端起碗盛了一碗熱湯給他。

    不一會，已經鍋底朝天了。

    「哎呀，」尹靈兒一聲輕呼，臉上一紅道：「忘了替主人留下一碗了。」

    突然一個帶笑的聲音在門邊響起。「現在發現似乎太晚了。」

    「誰？！」樊問刀一喝，左手習慣性的摸索身邊的長刀，這才發現那柄刀已經留在飛龍堡了。

    那人走了進來，悠然笑說：「應該我問你們是誰吧？」說著朝鍋子望去，嘖嘖笑道：「吃的真乾淨。」

    尹靈兒臉上一紅。「對不住，沒經過同意就進來了，還……」

    那人不以為意的笑笑，望向樊問刀，突然皺眉道：「你中了毒？」

    尹靈兒點點頭。「是蝕骨化魂草。」

    那人臉色一變，若有所思的望望兩人，似乎欲言又止。終於沒說甚麼，只是將手搭在樊問刀腕上。

    樊問刀直覺的想避開他的手，卻沒料到那人的動作竟然快到讓他來不及避開，就這麼讓他握住。

    那人似乎沒察覺樊問刀的訝異，兀自皺著眉搭住他的脈門。

    樊問刀忍不住仔細打量他。

    只見那人約莫三十來歲的年紀，一身布衣，卻掩不住瀟灑的風範。玉樹臨風的英姿，卓爾不凡的氣勢，在在顯示出他不該是在這深山中一個沒沒無名的山林野人。

    那深邃的眼眸，彷彿沉澱著許多轟轟烈烈的過往；那眼尾的細紋，平添幾分滄桑和無奈，卻無損他的風采。

    樊問刀幾乎可以肯定，眼前這人一旦報出名號定是一個讓他震驚的武林奇人，因為他絕對有著深不可測的高深武功，否則無法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姿握住他的手腕；他甚至沒見到是如何動作的。

    樊問刀皺眉苦思，想臆測此人究竟是何身份？為何會一人獨居在這天山絕頂？突然一個影像閃過腦海，他脫口而出：「劍神常天恆！」

    那人怔了怔，旋即微微一笑。「沒想到經過這麼些年，還有人記得在下的名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