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溫小柔
尹靈兒眉頭一皺。「你受了內傷，再加上奔馳這一段路，只怕更嚴重了。」
身後呼喝的聲音更近了。
尹靈兒整整凌亂的衣衫，淡說：「別再掙扎了，總之是一死。」
樊問刀怒瞪她一眼，咬著牙，由齒縫互躪出一句：「就算要死，我也不願死在那群偽君子手上！」
勉強說出這句話，他額上的冷汗落得更厲害，整張臉白得嚇人，搖搖欲墜。
尹靈兒靜靜望著他。
樊問刀輕哼一聲，望著身後隱約可見的人影，恨恨咬牙。終於他提起發顫的右手，拔刀出鞘，就要往脖子抹去。
他知道自己一旦落入那群人手裡，不但難逃一死，只怕死前還要受盡非人的苦楚，喪盡尊嚴。與其如此，不如自刎。
就在千鈞一髮的時候，尹靈兒忽然開口：「跟我來。」
樊問刀怔了一怔。
尹靈兒望望他，不分由說的扶抱著他的身子？往路旁的叢叢雜草裡走去。
「沒有人比我熟悉這裡，跟著我就是了。」她阻止樊問刀開口詢問，低聲的說。
「別出聲，除非你真不想活了。」
草叢後是個山洞，大小僅勉強足夠兩人容身。山洞在亂草的掩飾下，形成一個天然的屏障，由外面看來決料想不到裡面竟別有洞天。
無塵道長等人尋到此處，突然不見血跡，幾番搜尋之下，又轉往他處尋覓。
山洞裡，兩人侷促的靠在一起，樊問刀無力的倚著尹靈兒的香肩，紊亂的氣息噴吐在她的耳際，帶著濃濃的血腥味。
兩人都不敢亂動，因為他們都知道，危險還沒有遠去。無塵道長等人隨時都有可能再尋回來。
時間在靜默中一分一秒過去，樊問刀只覺得眼前金星直冒，頭昏眼花，呼吸愈來愈沉重困難。他勉強動動身子，不期然卻碰上尹靈兒溫潤的雙唇。
尹靈兒眼互郁過一絲羞惱，正欲推開他，外面卻又傳來搜尋的聲音。
兩人都僵住不敢再移動，樊問刀的唇碰觸著尹靈兒的唇，鼻端傳來她身上散發出的淡淡馨香。他腦中紊亂煩躁，忍不住伸出舌頭舔了舔乾澀的唇，相對的，也舔上了她的唇。
外頭搜尋的聲音漸漸遠去。
尹靈兒使勁推開他。「你……」
樊問刀順勢摔跌在一旁，原來他早已昏去。
＊＊＊
樊問刀醒來的時候，正躺在茅屋裡的木床上。
尹靈兒坐在床旁，伸出纖纖玉指搭著他手腕的脈門。
「你做甚麼？」天性的警覺讓他甩開尹靈兒的手，隨即因為用力過劇嗆咳不停。
「姑娘，東西都放好了。」一個憨直的村夫漢子走來，恭敬的說。
尹靈兒點點頭。「你回去吧。」
今天正巧是山下她曾救過那戶人家的小兒的父親義務來補貨的日子。若非如此，她一人還無法將樊問刀扛回這茅屋。
這戶人家的小兒子曾誤食毒草而性命垂危，因貧困請不起大夫而奄奄一息。幸好她當時為了採擷草藥出門而救了他一命。自此以後，這戶人家便時常送來一些自己捕獲的獵物乾糧給她。若非如此，她一名弱女子獨居在這荒山絕嶺還真不是件易事。
那名漢子奇怪的看了樊問刀一眼。「姑娘，需不需要我幫忙？」
「不用了。」尹靈兒微微一笑。「他只是受了傷，中點毒，不礙事的。你回去吧。」
漢子點點頭，沒再多說甚麼，轉身出門。
「我中毒？」樊問刀疑惑的看著她。
尹靈兒淡淡說：「你自己不知道嗎？」
這下毒之人用心真是可怕，所下的是人稱「神仙丹」的罌粟花毒。這種毒花不至於要人命，卻會讓人上癮，終至無法法自拔。毒發之時，除非再服下神仙丹，否則將會痛苦萬分；但也由於如此，毒癮一日一日加重，最後寧願為了得到一顆藥丸，不惜出賣自己的靈魂，一輩子受人控制。
不過顯然樊問刀還未曾受過毒發之苦，恐怕這神仙丹的丸藥定是在不知不覺中讓他服下的。
然而這種藥丸得來不易，並非中土所有。因此柳如絮只在自己手下的十二名殺手中較不易掌控的人身上下此毒。其餘人身上所中的毒乃是她自己所另行配置的毒藥。
柳如絮知道，以樊問刀如此狂妄高傲的個性，如果中的是別種毒，只怕寧願一死也不會乞求解藥。但神仙丹不同，只要份量夠了，毒發之時，任憑是意志如何堅強的人，也會迷失本性，像一條搖尾乞憐的狗一般，為了解除身上的痛苦，即使出賣靈魂也在所不惜。
但時候還未到，她絕不會讓他知道，他身上已中了此毒。
樊問刀皺眉。「可有藥能解？」
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畢竟有一段時間，他的精神時常處於亢奮狀態，但也特別容易疲倦。那段日子，他殺人時，手段比平時更殘暴，明明是一刀即可讓那人斃命，卻總要讓人在他手下凌遲致死。他享受鮮血在眼前飛濺的快感，更享受人死前那種哀叫求饒的哭喊。
但每當殺完人，他又感到前所未有的空虛和疲倦，只想快快回到不歸山莊。很奇怪，只要回到不歸山莊吃下柳如絮特別命婢女送上美其名是體恤他執行完任務的補品的那碗燕窩後，睡上一覺醒來，又再度精神百倍了。
莫非那碗燕窩中已被下了毒？
尹靈兒搖搖頭。「這世上恐怕就只有這種毒沒有解藥。」她停了一停，又說：「除非從此不再服此毒，藥性自然可解。」
樊問刀若有所悟的點點頭。
「不過，」尹靈兒望著他。「很可惜，這世上還沒有人能忍受毒發之苦，下毒之人便是藉此控制人心。因為一旦毒發，中毒之人不論天涯海角也會回到那人身邊，乞求一顆藥丸以解毒發之苦。」她停了一停，慢慢說：「何況，你身上的毒性已太深，只怕……」
樊問刀愣了一下，胸口突然感到一陣劇痛。
「你方才中了無塵道長一掌，此時不宜再多說話。我在廚房中替你熬了傷藥，待會讓你服下。」她站起來，轉身走向廚房，突然像想到甚麼，回頭又說：「你體內有兩股內息沖激著，一為陽剛、一為陰寒，是否你練功時出了甚麼岔子？」
樊問刀微微起身，就著尹靈兒的手，將那碗傷藥喝下。
那碗傷藥的苦澀讓他不禁蹙起眉頭，好半晌，他才說：「你一個姑娘家為甚麼獨自居住在這裡？」
「打有記憶開始，我便和師父住在這。」她淡淡說：「兩年前師父死了，我也不認為該上哪去。」
「哦？」樊問刀頗感興味。「你一人住在這，不怕？」
「怕甚麼？」
「這山上總有一些豺狼虎豹甚麼的吧？」
尹靈兒冷冷說：「豺狼虎豹比得上人心可怕嗎？」
樊問刀微微頷首。「說得是。」
誰料得到一向視他為左右手，極盡禮遇之能事的柳如絮竟會在他身上下那麼可怕的毒？就算他從未真心一輩子為不歸山莊效命又如何？那也無須使那麼可怕的手段吧！
樊問刀望著她美麗清靈的側臉，突然說：「你師父死時，你一定很難過吧？」
尹靈兒臉上平靜無波，淡淡回答：「生死有命，為何難過？」
樊問刀怔了怔。他已算是世上少有的冷酷無情之人，卻沒想到眼前這女子似乎更勝他一籌。與自己唯一的親人死別，怎可能沒有任何難過之情？恐怕是裝出來的吧。
樊問刀笑說：「你只有他一個親人，不是嗎？」
尹靈兒點點頭。「我只有師父一個親人。」
「那這世上只剩你一人孤苦無依，你真不覺得難過？」樊問刀眼裡有一種惡意的快感。他也是這麼走過來的，真好，這世上又多一個伴。
尹靈兒直視著他，慢慢說：「我從不為任何事難過或高興。」她停了一停，指向自己的左心口。「我這裡有病，不能大喜大悲；自小師父便要我學會對任何事物持著冷靜淡漠之心，久而久之，我便不易動情。」
樊問刀恍然大悟。「那麼想必依你的身子骨，自然也不能習武了？」
「是的。」尹靈兒淡淡說：「即使能，我也不願習武。」
「為甚麼？」
「成日打打殺殺、為名為利，不值。」
樊問刀眼裡倏地凝聚一股怒氣。不值？他這一生就為了成為天下第一的高手而寧願背棄一切，她竟說不值？
他突然邪惡的一笑。「我是奉命來捉你的，你不知道嗎？如果你會武功，又怎會任人擺佈？」
「我知道。」她淡淡說：「但即使你會武功，不也任人擺佈？想必你正是因為武功高強，所以才會被下神仙丹之毒吧。」
樊問刀臉色一變，一時間竟難以反駁。
半晌，他才低聲問：「既然你知道我要來捉你，為何還救我？」
「我不想有人死在這裡。」她頓了頓，又頗感無奈的說：「但這裡還是死了不少人。」那些人全是死在樊問刀刀下，若不是剛剛那名漢子幫忙將那些屍體另尋他處下葬，這裡只怕還是腥風血雨、不忍卒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