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尉禎
她的臉倏地變白。對於這些或質疑或暗示她就是思煙的話,她已經受夠了。
「你要在這裡發酒瘋,恕我不能奉陪。」說著,她打開衣櫥,開始動作迅速地拿下一件件屬於自己的衣物。
可惡!
唐豫一陣怒,將手中水晶酒杯狠狠擲出。
晚上,他一得知她出去了一整天沒回飯店的事,便為她的安危憂心不已。在公司現下事繁如麻的當日,為了她,他煩心得無法工作,索性丟下一切趕回飯店,就這麼傻傻地等了幾個小時——竟換來她這般冷漠的態度。
哈哈!還以為自己早已學乖了,沒想到,再面對她,他還是天底下最大的傻瓜!
近在咫尺的玻璃碎聲讓孫易安嚇了一跳,她驚駭地看著在距離自己不到幾十公分的碎玻璃杯,再望向一臉憤懣的唐豫,不覺瑟縮了一下。
「你……到底想怎麼樣?」停下手上的動作,她緩緩起身,讓自己悄悄站遠他一步,雙手環在胸前,神情充滿著防備。
「怕了?」
他露出一抹殘酷的笑,讓她渾身一顫她確定自己看過這個表情。在哪看過……
「很好,你進步了,六年前你連恐懼都捨不得給我。或許我該為此感謝你,事隔那麼久,知道自己對某人還存有某些影響力仍是值得高興的,即使是負面的也好。」他笑著吐出這些滿溢著苦澀的話語。
即使心裡有所動搖,想起了對自己的承諾,她仍然不讓自己卸下冷漠的面具。
「你喝醉了,有事我們明天再說好嗎?等你清醒一點。」
「你說謊!」他猛地拍桌起身,朝她跨近了兩大步,見她立刻站到門邊,才停下腳步,深吸了口氣,沉默片刻,突然揚起嘴角,輕輕柔柔地問道:「這麼晚才回來,到哪兒去了?」
這樣的他更令她覺得寒冷,她擁緊自己的臂膀,聳了個肩,道:「隨便走走。」
「哦?沒有去見老朋友?」說著,又朝她靠近了一步。
「你不要過來!」她立刻出聲阻止。
「這麼緊張?你倒是說說,我為什麼要過去?我接近你做什麼?你這麼害怕是為什麼?我會害你嗎?」
她突然想起在哪裡見過他這個樣子了——車上,而她,就坐在他的身旁。在車身打滑、翻覆之前,他這樣的眼神一直牢牢緊鎖在她身上。
「唐豫……你、你別這樣!」她一陣冷顫。
「怎麼樣?」
「我……拜託你。」她別過臉去,身體縮得更緊。
「為什麼這麼害怕?你不感覺奇妙或慶幸嗎?一場原本應該沒有生還者的死亡車禍,就這麼幸運與巧合,我們兩人都活下來了,時隔六年,我們竟然還能這樣相對交談。所謂的『死生契合』不就是這樣嗎?這麼難得的因緣,我們是不是應該好好慶祝一番?」
「別再說了,我求你……」
「為什麼不說?六年前,你就是這樣,什麼都不肯說,怎麼還沒學到教訓?」
「拜託你,我什麼都不知道,我什麼都不記得,請你不要逼我……」
「我逼你?你好殘忍——」
他執意走近她,她立刻反射性地轉身想開門逃走,不料他的動作更快,一個箭步衝上來,一手圈住她,一手緊壓著門板,讓她無法開啟,而她,也被他鎖在門板與他之間。幾經無謂的掙扎,她被他貼得更牢,兩人的距離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噴出的氣息。
「唐豫——」
「我好想看看,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他的一隻手從她的頸間滑到鎖骨下方,她屏住氣息,不敢稍動,眼神充滿了祈求。
「你怎麼總是能夠如此無動於衷,踐踏別人對你的付出?六年前是這樣,六年後還是。」
「我求你……」
「記得我說過的嗎?你得到的會只有恨——如果你是——思、煙、再、世。偏偏那麼不幸,你就是……你就是……」
「我不是——」
「你是——思煙。」
不!
「啊……」她掩面狂叫,不願再聽進他說的每一個字。
疼,好疼……除了額前的舊傷,她的心、她的四肢、身體都陷入一陣陣的劇痛中,好像——好像那日的車禍!
她就這麼狂叫著,直到唐豫懲罰性地以唇封住她……
相對於他的狂暴,她卻像是在水中抓到浮木般地緊攀住他,似乎愈靠近他,身上的疼痛便會減少幾分。仰起頭承接他的吻,唇舌似是有自主意識般地與他交纏
「難怪一切這麼熟悉……難怪……」他低喃道,漸漸不再滿足於單純的擁抱與親吻,雙手迫不及待地游移在她纖細的身體曲線上。
她在他唇手的肆虐下已經無法思考,心裡惟一的念頭就是:靠近他。
唐豫抱起她,將她放至床上,一雙巧手利落地除去她身上的障礙物,面對眼前既陌生又熟悉的身體,沒有絲毫的磷惜,只有縱情一如他對所有的女伴。不同的是,這次他顯得更急切、更無情。
「唐……豫?」她在他火熱強勢的動作中顯得無助。腦中閃過一個個唐豫與她共處時的畫面,激情的、甜蜜的、快樂的、悲傷的……這時,她突然瞭解,沒錯,那就是她,不是別人……
雖然記憶還是那麼破碎而遙遠,然而,這些感受不會騙人,心智的記憶可以遺忘,但屬於身體的、感官的記憶卻不會一併消失,反而,它們一直在那裡,等待著再度被喚醒。之前,每當她一有此感覺,她的反應總是逃避、不肯面對,但這時,所有的情感劈頭蓋來,如槍林彈雨般,教她無從躲起……
「別說話!」此刻,他只想當她如饗宴般去佔有、品嚐。她一開口,便會提醒他兩人糾纏不清的過去與現在,他不願多想!
他的決絕與殘酷只維持到進入她的瞬間,在那之後,兩人對彼此身體的記憶自動甦醒,在他漸漸轉為溫柔的動作中,兩人緊緊相擁著,一同進入忘我之境……
六年的分離,消逝。
***
唐豫……
她最初的,也是惟一的戀人。
破曉時分,她包裹著被單坐在唐豫熟睡的昂藏身軀旁,指尖輕輕劃過他的眼、鼻、唇、頰,再下滑至他的胸前,拉開他身上的薄被,尋找那場車禍留下的印記。最後,只在他胸前、小腹及左手、左大腿外側找到幾處明顯的開刀痕跡。雖然傷痕不多,但她知道,這些傷必定讓他吃了不少苦。
反觀自己,她從頸間到胸前,除了植皮淺淺的細白紋路外,還有些許火的烙痕,手上、臉上更不必說了,連臉的模樣都與六年前不太一致,從身到心,她都已經不是當年的孫思煙了。甚至,父親為了讓她徹底斷絕過去,將她更名為「易安」。好個易安……這些年的生活果然平靜平安。若非這些年的隱遁休養,她絕沒有再次面對他的勇氣。
手指移到他英挺的鼻樑下方,感受他呼出的一陣陣綿長溫熱的氣息……
不自覺的,她眼中盈滿淚。
感謝天,他們都能活著,還能再共處這段時間……雖然他們之間仍有遺憾,但她已經很滿足了。
她深吸了口氣,將握拳的手抵在嘴前,強壓下放聲哭泣的衝動。
沒時間哭,這時刻大難得,再過不久,天大亮,他醒來,便得回去他的公司、他的世界,而她,也必須離開。經過六年前她的所作所為,還有六年來兩人分離後各自經歷的風風雨雨,兩人已注定無緣。既是如此,她希望他們關係的結束點就在今天天亮之前的兩情緒蜷中,不要再去重複以前的冷漠、偽裝與互相傷害。
時間太短暫,她得珍惜。躺下身子,將臉緊緊貼在唐豫的身邊,再移到他的胸前,聆聽他穩定沉著的心跳聲,她要牢牢記著這個心跳,好在往後無眠的夜裡回憶;還有這體溫,冬天仍能溫暖人的體溫;還有,這膚觸,平滑、不致粗糙如皮革,也不致細嫩如女子。
突然,她漾出一個甜甜的笑,往上滑進他的臂彎裡,並且執起他的大掌,拉至她身前緊握。她會牢記這個姿勢,仿如他是她的全世界,被他如此包圍著,什麼她都無須擔心。
轉過身,與他相對,就這麼靜靜看他,看他沉沉地睡著。他不會醒來,不論她怎麼在他身上放肆。他就是這樣,一個極專注的人,連睡眠也專注。除非他自己睡夠了醒來,否則什麼都無法吵醒他——而他才睡了兩個小時,以他連日的疲累程度看來一時半刻內,他是醒不來的。她老早就發現了他這個特點。很多話,她只能說給熟睡的他聽。
輕輕將唇移近他的耳畔,印下一個吻,低聲喃道:「我愛你,唐豫……也謝謝你曾經愛過我……再見……再見。」
一顆沒能忍住的淚悄悄滑出她的眼眶,消失在枕頭裡。
***
唐豫神清氣爽地醒在一室燦爛的朝陽中,睜開眼,瞥見腕上的表,發現自己不過睡了四個鐘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