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頁 文 / 尉央
「官場上的險惡你不會懂的。」他別具深意的看她一眼,而後聳聳肩淡淡的笑。
「遭人陷害?」
「不曉得,要問他才知道。」晉熹仰起頭,今晚的月亮掩在雲層裡,讓人覺得有些可惜。「當年,只要揚起那支黑錦旗,敵方見到上頭的錦虎,十個有八個逃的比飛的還快,他就是這麼厲害的一個大人物。」
「你說……你說黑色……黑色的錦旗?」畢顏聲音微顫的問道。晉熹並未察覺她的異樣,自顧自的往下說:「旗幟飄揚在戰場上,只要看見那只栩栩如生的錦虎,就可以知道將有一場戰事,無一例外。」他說得眉飛色舞,彷彿見到古奎震驃悍的模樣。「一旦你見過他馳騁在沙場上的英姿,就會明白他生來就是該活在戰場上的英雄。」
畢顏抑不住渾身顫抖,雙手緊握成拳,冷汗滑落兩頰,呼吸逐漸變得困難。怎麼是他?怎麼會是他?
「畢顏,你身體不舒服嗎?」見她臉色發白,渾身發抖,晉熹關心的問道。
「你聽過一支叫克烈的民族嗎?」
晉熹震驚的看著她,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頭錦虎,吞噬掉我族人的性命……」她淚流滿面,無法接受事實。
「你……」晉熹眼底寫滿訝異。
「我還會見到他嗎?」畢顏緊握著拳頭,淚水不停滑落。「這輩子我還會再見到他嗎?」
「畢顏……」
「我們會再見到面嗎?」她激動的大喊,吼聲迴盪在夜風裡。「告訴我!」
晉熹擰緊眉,害怕盛怒之下的她聽見古奎震最後留下的話後,會有什麼激烈的反應。
「畢顏,你冷靜點。」他握住她的肩,見到她那張既心碎又氣憤的臉龐。
「冷靜?若換成是你,你能冷靜嗎?」她生氣的吼著,宣洩自己的情緒。「為什麼會是他?」
晉熹輕歎著,卻無法為她做些什麼。
「我還會再見到他嗎?」
「若是再見到他,你會選擇傷害他嗎?」他輕聲問道,「如果那是你的選擇,我會祈禱這輩子你再也不會遇上他。」
她氣憤的捶著他的胸口,「你怎麼可以那麼自私,和他一樣,怎麼可以?」
「你們或許還會再見面,但得等到他不再愛你的時候,他是這麼對我說的。」他任她發洩心中的恨意,因為他們都是被命運捉弄而無法得到幸福的人。「那期限,你曉得有多久嗚?」
畢顏無力的掩面,淚水從指縫間流下。
「而代表的意思,你又知道是什麼嗎?」拍拍她的肩,音熹輕聲歎息。「如果你夠瞭解他,就會知道那句話的含意。」一個永恆,古奎震選擇換種說法來表明。「我們都是得不到幸福的人,所以你要活得更快樂,就算是為了我和他。」
「我不能……我不能……」
「別恨他,永遠都別恨他,別讓自己陷入絕境。」她破碎的哭聲傳進耳裡,晉熹彷彿看見一道倩影重疊在她身上。「鳳……」他將欲探向她的手收回。
畢顏想忍住淚水,卻徒勞無功。
「他的心傷得和你一樣重,甚至更勝於你,相信我,一定更勝於你。」晉熹低下頭在她耳邊輕喃,字字吐得沉重艱辛。
畢顏忍不住抬起頭,因為他的話說得堅定又具信心。「你……」
「離她遠一點!」一道黑影竄進庭園裡,語氣充滿憤怒。
回過首,畢顏見到那道自己日夜想念的身影,卻也難免驚愕。「震……」她顫了下身子,欲脫口而出的話遭外力壓迫而梗在喉嚨裡。
「我以為還得等一段時間我們才有可能再見面。」晉熹只手擒握住她的纖頸,只要再用一分力,相信她就會香消玉隕。
「放開她!」古奎震怒不可遏,看著他變得陰狠的面容,感到十分惱火。
「晉爺……你……你怎麼會……」畢顏吃驚的看著他,直到他在她耳邊說了一句話後,她忍不住流下淚水。
見到她的反應,古奎震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你對她做了什麼?」
對不起……對不起……那三個字不斷在耳邊徘徊,每個字都飽含他無限的歉疚與無奈。畢顏想開口問他原因,卻無能為力。
晉熹拖著她站起來,步步退向涼亭外。
「不要過來,要不然,我無法預知自己接下來會做什麼。」
停下腳步,面對他的威脅古奎震莫可奈何。「你真夠卑鄙!」
畢顏默不作聲,將目光移向身旁的晉熹,見到他眼底閃過一絲傷痛,這才曉得他說過的話。
我們都是得不到幸福的人……
當他說出那句話時,究竟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她曾在心底揣測,卻得不到答案,直到現在,她似乎明白那個笑得神態自若的晉熹,一定曾在心底反覆練習好幾回,才足以騙得了他們。
可是他始終騙不了自己,所以才會說出那句話。
「我不在乎你怎麼說,我就是我,不需要別人來評判,我也毋需迎合你們。」晉熹說得瀟灑,神情卻顯得冷漠嚴苛。
「放開她,我們之間的恩怨與她無關,已經犧牲太多人了,就連邱邑也賠上一條命,你還要牽扯多少人陪我們一塊不幸?」古奎震一臉憤然,對他怒目相向。「邱邑在我面前自刎!你聽見沒?他是為你而犧牲的!」
晉熹的心漏跳一拍,面容卻平靜一如往常。「愚忠。」他冷嗤一聲。
「你這傢伙!」
閉上眼,畢顏不想見到他們劍拔弩張的模樣,因為她無法忽略擱在她脖子上的那隻手,掌心正抑止不住頻頻顫抖。
他在傷心!晉熹的心正在淌血。這一切太殘酷了,她恨為何只有自己曉得,更恨自己無法讓他們停止彼此傷害。
「這一切都是你逼我的。」晉熹冷冷的控訴著,面容冷漠無情。「所以,請別怪我。」話一說完,他帶著畢顏離去,消失在古奎震眼前。
尾聲
「那年,鳳翔之役剛結束,震準備班師回朝,讓那些長年在外征戰的士兵可以回家過年,他知道這樣做有些倉卒,但為了那些想家的士兵,也顧不得其他,可是那時卻傳來一封軍書,說和林那裡有蠻夷叛亂,朝廷要他即刻帶兵去平息。」
夜裡,崖通冷風拂面而來,月亮銀輝灑落一地,站在一座墓前,畢顏聽著晉熹娓娓道來十二年前發生的事。
「兵將們早已累得無法作戰,震在不得已之下,捎信回京要朝廷派一支軍隊到和林與他會合。說來湊巧,一名副將自告奮勇,表明願意帶著幾名士兵前往和林探查軍情。震十分相信他,那名副將與他一塊出生入死,也曾為震擋過箭救他一命。」看著墓碑上斑駁的字跡,晉熹的眼神充滿眷戀。「兩天後,震率領數名親信到和林,因為他遲遲未接到消息,抵達和林才發現什麼蠻夷叛亂全是謊言,他們說的蠻夷不過是一群老弱婦孺……你曉得嗎?他們大都手無寸鐵,連反抗的餘地都沒有。
「他見到遍地都是屍體,那些倒臥在已乾涸的血泊中的全是無辜的百姓,在那一瞬間,他震驚得差點站不住腳。一場官場上相互利用爭奪的陰謀,竟牽連到無辜的百姓。他一個人默默的為那些百姓挖墳造墓,而他的幾名親信,有人因為那些百姓死狀甚慘,以及漫天的屍臭味而失控瘋狂,即使如此,他還是花了整整三日為他們造墳。不久後傳來那名副將陞官的消息,他懊悔自責無法原諒自己的錯誤,一個人佇立在墓前許久,直到第四天後,再也沒人見到他的蹤影。」
說到這裡,晉熹轉身看著一臉錯愕的畢顏,「這是震的一名親信告訴我的,你已經曉得事情的來龍去脈了,仍選擇恨他嗎?」
「但那支旗子怎麼會……」
「我不是和你說過,當年只要揚起那支黑錦旗,十個有八個蠻族會落荒而逃,還有疑問嗎?」他笑得一派自在,願意在此刻為她提出的問題給予完整的答覆。
「你為什麼要和我說這些?」望著他,畢顏百思不解。「你可以不說的,讓我埋怨他一輩子。」
晉熹淡淡一笑,笑容裡沒有先前的冷酷。「他可以責怪自己,但是你不能對他有任何誤解,更不能責怪他半分,這輩子他活得夠不自由了。
「可是你卻傷他,為什麼?」
「如果你是我,就會明白為什麼。」他瞥了眼她的頸項,上頭鮮明的掐痕讓他十分愧疚。「對不起,讓你捲入我和他之間的恩怨。」
「晉爺,現在還來得及回頭。」
「你這是叫我名字吧,我們可以換個方式,以朋友立場,如何?」他走到懸崖邊,陣陣冷風吹得他衣袂飄揚。「我已經好久都沒有交到朋友了,官場上大家都不興這一套,我寂寞好久。」
畢顏跟在他身後,聽出他話裡飽含孤寂的悵然。「再見到他時,你一定很快樂。」
他淺淺一笑,默不作聲。
兩人站在崖邊,閉上眼,將那些恩恩怨怨暫拋一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