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頁 文 / 尉央
聞言,古奎震墨黑的眼眸閃過一絲火花,「那個他,是誰?」他輕問,仔細觀察她的表情。
「我……」
「那個人,是不是那日你和我說惦記在心的人?」她的提起,讓他想起這些天來困擾他許久的問題。
他總沒機會問起,心裡老有個疙瘩,今日她再度憶起那人,他的心頭很不是滋味。他嫉妒那個男人!
「你……」
「我想知道。」這些天來的猜疑夠讓他受了,既然是她自己起頭,沒道理不給他一個交代。
他執意要個答案,讓畢顏一時之間有些遲疑,他眼裡有一抹她看不透也猜不著的情緒。
她眼神閃爍,像是要準備避開他提出的問題。「如果那是你的秘密……」咬緊牙根,他沉著嗓低語,「可以不說。」天殺的!他要說的不是這一句!嚥下一口氣,古奎震很想敲昏自己。
這些日子以來,他等的不就是這個機會?幹啥逞英雄裝瀟灑?他真想重重捶自己一拳。
「其實他……」不知該從何說起的畢顏不解地望著眼前那張越變越黑的臉,他是哪裡不舒服?
「我不勉強。」閉嘴!你要說的不是這一句!不勉強?見鬼的才不勉強!古奎震再度將牙根咬得死緊,臉上表情僵硬得比死還難看。
老天!為何他會犯起這種心口不一的怪毛病?重要時刻裡,他吃飽太閒拿石頭砸自己腳做啥?要是不把握這個機會問個清楚,說不定以後就沒有機會了。
「一切隨……你……」閉上眼,他努力克制自己右手,才不會將它擱在自己脖子上,好一把招死自己。「我都可……以……」夠了!他要拿刀割下這怪舌頭!他一定被什麼鬼東西給附身,才會胡說八道毀了他幸福!
畢顏從頭到尾沒遺漏他臉部糾結掙扎的怪表情,「那不是秘密。」
被自己困到無路可退的古奎震在聽到那一句話後,瞬間毀去先前設下的死巷。「表示什麼?」
他果然是十分在意卻又不好意思,畢顏終於明白為何那張臉越變越陰沉。「表示我可以說。」
一雙墨黑的眼頓時迸發出燦爛光芒,「你確定?我不勉……」你閉嘴!他一定要晉熹替他找御醫來一趟,這怪舌頭處處和他作對!
一雙冰冷的掌撫上他的兩頰,「你曉不曉得現在我的心情很好?」這男人吃醋的表情真可愛。
「知道,因為廟會。」但他心情不好,因為那個莫名其妙的男人!
「我貪玩,是因為身邊有你,所以我很放心。」不管何時,他總會為她設想。「而我心情很好,是因為知道你很在乎我。」
古奎震別開眼,不敢直視那雙明亮的眼眸。她說的話讓他覺得彆扭,不知該怎麼面對。
「你和他不同,所以我不會和那個女人有同樣的命運。」她的眼裡出現一抹淺淺的哀傷。「我母親是個很孤單的女人,因為她愛的男人喜愛飄泊。生下孩子後,他說要去尋找一處能夠安置我們母女倆的地方,讓我們免於風吹日曬的貧困生活,在貧瘠土地上求生溫飽不易,你該知道的。」
他點點頭,薄唇抿成一直線,看著她眼底的哀傷卻苦無辦法。
「這一等就是十個年頭,仍舊等不到他歸來,卻遇上戰亂……」她哽咽,淚水徘徊在眼眶中並未落下。「有時候我在想,為什麼她能甘心守在原地等待……」直到遇見他後,她才漸漸稍懂母親的心情。「等一個不知歸期是何時的人,是多麼的絕望。」
「每個人的心裡都有個期望,或許她也是。」
她點點頭,「直到現在我才明白,在開始拿得起後,就變得放不下了。」
古奎震微微一曬,將她環抱在壞中。「我曉得。」沒有人比他更瞭解這種無可奈何的心情。
「他和我娘說,這世間沒有什麼事可以拆散他們,只要他找到能夠安置我們的地方,一定……一定就會再見面。他相信緣分,所以要我娘也相信……」但也就是這兩個字,注定母親孤苦一生。「可是緣分,並沒有眷顧他們……」她忘不了那一日的腥風血雨,成為她人生中一個重大的轉折點。「有時候,考驗愛情卻也會扼殺掉它的生命。」
古奎震輕拍著她的背,擁著她將胸膛借給她棲息。「哭吧,哭出來會好一點。」
「若是沒遇上那場戰亂,不知是否能等得到他的歸期?」她顫抖的說出心中想法,卻曉得那是沒有意義的。「直到現在,我永遠記得一支墨黑色的大旗殘破的立在血泊之中,上頭用金線繡著一隻猛虎,張牙舞爪的嘲笑我,彷彿在述說,這場仗它贏了。」淚落在他胸口上,卻止不住她心底的傷疤,開始崩裂淌血,「因為那支錦旗,害我家破人亡,全族遭滅……」
她的話字字敲進他的心窩,像把鋒利的匕首欲將他的心給刨開。「你……你說什麼?」
畢顏抬起頭,在面對他瞬間轉白的面容,一時之間會意不過來,「你怎麼了?」
「毀了你幸福的……是……一支黑旗?」他顫抖地間道,害怕聽見她的回答。「是嗎?是嗎?」
在這一刻裡,古奎震覺得全身寒冷,彷彿聽見有人在耳邊殘酷地笑著,笑他逃了這麼多年,仍舊回到原地。
那個錯誤,在多年後的今天,正攤在自己面前,冷冷地控訴著他。
沒有人會原諒他,沒有地方能容納他……指上繞著的紅緞帶,在此刻變得異常冰冷沉重。
至始至終,他都躲不開來……
☆☆☆☆☆☆☆☆☆☆☆☆☆☆☆☆☆☆☆☆☆☆
他恍若看見夢裡情景搬上現實,一時之間,也分辨不出自己身處夢理,還是活在夢境之外?虛實之中,他渾身顫抖不寒而慄,彷彿腳下踏的土池,是十二月天的雪地。
穿上戰袍手持兵刃的將士,在眼前穿梭來去,兵家必爭之地,在他們大動干戈的那一刻起了變化,世事難料,尚未分見輸贏,勝負未定。
古奎震繃緊下顎,緊緊咬住牙關,手握成拳渾身僵直,一副痛苦掙扎卻又隱忍的表情。
看著台上戲子使出渾身解數,畢顏看得入迷,絲毫未留心身旁男人的模樣,被眼前戲曲給吸引全副的注意力。
他太敏感,所以才會對這場戲反應過度。鬆開緊握的手,他深吸一口氣,舒緩緊張的心情。
這場戲演得太過逼真,某些場景人物,甚至是對話,都讓他似曾相識,一時之間,以為上演的戲是自己的往事。
但不是,戲裡的男主角父親是個文官,在世代皆出文人的書香世家裡,誕生了一名武將叫屠鎮,威震四方的猛將。
每個做將領武官的都沒什麼好下場,他可以預料那名叫屠鎮的男人,應該會戰死沙場,成為那些無主的孤魂野鬼中的一縷。
因為,這比較能顯現出一名勇士無我犧牲奉獻的精神,更符合世人心中對於勇士所衍生勇猛剛強的形象。
他從鼻腔扔出一個冷哼,做啥演這麼無聊的戲碼?更可惡的是這齣戲還特別高朋滿座,他還為了爭個最前頭的位子給畢顏,差點用拳腳伺候人。
唉,在這種動盪不安的時代裡,世人期待有個傳奇的人物,能創造新風雲、新氣象,好讓他們的精神有所寄托。而他當年扮演的,何嘗不是這種角色?
台上那個叫屠鎮的男人,讓古奎震有一種很熟悉的感覺,以為在他的身上,能夠看見自己當年影子。
古奎震看得不是很專心,他的目光左搜右尋來回張望,怕在這時候遇上什麼不該撞見的人,他沒忘當初就是自己一時粗心大意,讓她險些命喪黃泉。
但在一番觀察過後,他發現身旁眾人看得特別專心,令他不解,將注意力重新放回戲上。
直到戲演到倒數第三幕時,他的胸腔彷彿被利刃刨了一刀,痛得他淌血無力,猶如死了一般。
那個叫屠鎮的男人,站在沙場上發出震天價響的哀號聲,一封信函裡同時寫下喪母失妻的消息,撼動勇士的世界,宜告崩裂。
他的淚灑在烽火漫漫的邊關,穿越時空限制回去哀悼兩個最愛的女人。他殺敵,也將自己心中那塊有血有肉、有情感的地方給徹底扼殺掉,然而他的淚,仍舊抑止不住,和天地間的嘯風一起悲鳴,希望將悲傷傳回那塊屬於他避風的港口。
屠鎮這輩子最愛的兩個女人相繼離去,淚水滑出眼眶,他卻無力拭去,手持兵刃,忍受悲傷卻仍舊站在前線,背負天下蒼生寄予在身上的所有期望,替他們實現貪求平靜安穩生活的一個小小冀望。
狂風中,黃沙捲走飛高,埋葬倒臥死去的屍首,不分敵我公平對待。獨剩他一人佇立在沙場上,看著遠方殘破的錦旗隨風飄搖,隨塵土一塊將心給埋入葬下。
那是這齣戲最高潮的部分,也是表現屠鎮的自製與冷靜被徹底瓦解的重要場景,然而他遲遲未能從前線撤回,見不到親人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