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花魁雙雙

第8頁 文 / 韋伶

    回到莆子堂,趙恭介往太師椅一坐,劍眉一挑,學徒們鴉雀無聲,紛紛走避,留下一碗他剛進門交代熬煮的湯汁,擱在桌上悠悠地晃湯著。

    「喝吧。」很乾脆的一句話,他立刻對坐在一旁的雙雙投以嚴厲的目光。

    一如先前的情況,月雙雙對他的態度已經很明確,連白疑都看得出來她對他「圖謀不軌」!這女人比影子還黏人,不斷對著他笑、對著他眨眼睛、對著他頻頻地獻慇勤!

    想到這裡,趙恭介不由得一陣煩躁。

    「我趙恭介思維謹慎,做事一向考慮周到,為何會做出如此錯誤的決定,收留你這個大麻煩?!」他索性質問道。這女人硬生生顛覆了他的世界,教他墜入人間煉獄。

    「誰是大麻煩?我認識?」

    「別跟我裝傻。」

    「這是什麼?可不可以不喝?」她的注意力放在那碗藥上,一逕對著那碗上黃色的東西冒冷汗。衣袖在她指間擰了又扯,扯了又擰,擔心得不得了。

    「當然不行嘍,他會放過你嗎?別傻了!」

    廳堂外有人含糊不清的咕噥,一眼望去卻分不清是誰說的,因為他們煎藥的煎藥,曬東西的曬東西,個個忙得不可開交,卻又同時心不在焉,有意無意地瞟來視線看好戲。

    趙恭介瞇起眼,駭人地斥道:「不行,你倒好了,談笑風生地陷害我,我卻必須承受你造成的後遺症,從今而後,我趙恭介的名聲不被喳呼成人面獸心,也會被說成假仁假義的偽君子,真是托福!」

    「哪裡,哪裡。可是我還是不要喝,我的病已經好了。」

    「你還敢給我『哪裡』?!」不知悔改的傢伙!「喝下去!一滴都不許剩!」

    雙雙猛然抬頭,卻被他獨斷的臉龐,嚇得又馬上低下頭。

    「是的,沒錯,我承認我是多嘴了一點點。」她的指頭在他眼前,比了一個微乎其微的小小高度。「但也不至於喝藥膳受罰吧?這種懲戒方式,只有你才想得出來。」

    稚嫩的倔強嗓音揚起,她倏然撇開頭,咬著下唇,說不依就不依。

    「我就是要你三天開不了口。」

    「不要,我不要喝,就算你用灌的,我也不喝。沒良心,我是幫你脫困耶,不知感恩的臭男人!」

    「對。」趙恭介居然笑了,卻比不笑還恐怖。「我就是這種人,別看我外表斯斯文文,其實我是臭男人,趁你還有活命的機會時離我遠一點!」

    嘴角才揚起,一回頭,他倏然又變成嚴正刻薄的嘴臉。

    「可是人家就是喜歡你嘛!你休想嚇唬我。」

    一想到成為他的人,她的嘴角就泛起一絲甜蜜蜜的笑。

    趙恭介深沉地盯著那張小臉,真不明白她是不知死活,還是天生樂觀?

    瞧她迎著他的火氣時,雙頰水嫩得亦宛如春花般迷人,紅艷欲滴的唇,開閉之間,儘是天真爛漫的氣息,尤其當她仰頭對他笑時,更彷彿像在對他做無言的邀請。

    盯著雙雙那張清艷的小臉,他猝然渾身不對勁地懊惱起來,這女人真是愈看愈討厭,他寧願她跺腳嬌嗔,也不願她在那裡含笑漫應。

    「喝,廢話少說。」

    「不要。」

    「你不是喜歡我嗎?那為何我說的話都不從呢?那算什麼喜歡?」

    「我……我……」卑鄙!拿她的話威脅她,她若不喝不等於拆自己的招牌?!可是……不行,不行,她不要喝那樣東西,誰曉得他會不會依樣畫葫蘆,在裡面加什麼鬼東西?「如果,我中毒從此下不了床怎麼辦?」

    她硬要逃避。

    「那我就娶你。」他骨節分明的指頭在桌上打著拍子,陰騖地盯住她那張細緻小臉。

    娶一個躺在床上不利於行的月雙雙?

    什麼嘛!

    「哼。」她賭氣端藥,然後一仰而盡。

    事情就發生在一剎那之間,她臉部的血液瞬間由腦袋逆流,眼淚登時像湧出閘門的洪水,一發不可收拾地氾濫而下。

    「啊!好辣,好辣,這不是藥,這是生的薑汁!你騙我!」她口齒不清地罵道。

    「是啊,就是騙你。」趙恭介笑了,存心要看她的窘樣。

    「你可是正大光明的針藥師耶!太下流了吧?!」舌頭吐出來了。

    「針藥師就不能下流啊?」

    「你……我……啊,不行了,水,我要喝水!」

    話一說完,砰的一聲,她已經奪門而出,像只無頭蒼蠅似的在院子到處找水喝。縱使不看趙恭介的表情,她也能輕易地猜到他八成笑得樂不可支。

    真教人想打斷他的下巴,挫挫他的銳氣。

    「好辣!好辣!」

    雙雙的兩片嘴唇微微張著,一面忙著喝水,一面忙著以手□風努力降溫,一臉淒苦的表情。

    廳堂裡的趙恭介則是好整以暇的品茶,茶水一入口,分外覺得通體清新宜人。

    「說來說去,就是一個是裝聾作啞的冷酷男子,一個是恩深義重的美嬌娘,冷酷男子對上美嬌娘,當然美嬌娘受折磨了!」外頭又有人嚼舌根。

    「哎,這就是所謂『流水無情妾有意』,可憐啊!」討論起來了。

    「可不是,可憐的小姑娘。不過,話說回來,趙恭介若不鐵石心腸就不叫趙恭介──」

    「你們吃飽了撐著,是不是?」趙恭介冷喝。「太閒的話,全部給我去打掃倉庫,晚飯前全部不許出來!」

    「全部?!」所有人剎那間盡失臉色,所謂的倉庫不過是套房一般大小,一口氣擠進十多個大男人,太恐怖了!

    「這個男人真的是衣冠禽獸!」很鄙夷的聲音。

    他抬起幽峻眸子。「什麼?!」

    「沒有、沒有。」

    ★★★

    古人云:君子遠險危。

    自從經過前三次慘痛的教訓後,趙恭介便刻意與月雙雙保持一定的距離,不讓她有近身的機會,以免再遭不測。於是雙雙就很可憐了,只能孤伶伶地站在遠遠的地方看他,偶爾忍受不住了,找機會去接近他,卻仍舊無情地被拒於千里之外。

    「舌頭伸出來我看看。」

    「好的。」老伯依言伸出自己的舌頭。

    「我開幾帖藥給你回去服用,有空的時候可以按曲池這穴位……就是這裡。」趙恭介細心地示範位於肘部內側的穴道。

    「按這裡可以改善你頭痛的症狀,不過必須記住它不是立即見效的,必須耐心持續,還有不可過於用力,只需適當的力道就可以了。」

    「好的,謝謝趙師父。」

    「不用客氣,請慢走。阿輝,扶這位老伯到前鋪抓藥。」

    這天,莆子堂一如往常,在接近正午時,來就醫的病人就特別多,上上下下忙成一團。而雙雙則在店舖中用來放置備存藥材倉庫裡忙著,彷彿下定決心要挖出趙恭介的鎮山之寶。

    她就像個初來乍到的生手,對著五花八門的藥材興致勃勃,就連角落裡一顆疏生鉤刺的橢圓形果實──蒼耳子,都撿起來咬咬看。

    「趙師父!趙師父!你看我找到什麼了?這是『天麻』對不對?」突然間,她閃爍著眩目的神采,舉高手中的寶貝,喜孜孜地跑進看診室。

    她又想親近他了。

    趙恭介瞟一眼她手中的東西,斂緊眉宇,冷冷地說:「那是蕃薯。」

    「啊?這是蕃薯?!」雙雙煞住吵鬧,兩頰一片通紅,不好意思地怪叫起來。「原來它叫蕃薯呀,如果你不說我可能一直當它是菜頭。」

    話一完,她故作沒事樣的笑咧嘴。心想:真是丟臉丟到家,原本想贏得他的另眼相看,沒想到反而討罵挨,有點愚蠢。

    「放回原位,那是吃的東西,不是給你玩的。」他不太理她。

    「可是──」一隻食指抵著下唇,她思索的呢喃。「雖然它不是天麻,不天麻有『平肝息風』、『祛風濕□痛』的功效,我昨晚念了一晚上書的,不會記錯。」

    「嗯?」

    「真的,我真的背熟了,只是書上的圖像跟蕃薯一模一樣……」在他那雙黑眸的逼視下,雙雙的聲音愈說愈小,到最後已經羞得找不出其他話來講,一逕垂著紅通通的小臉往回走。

    趙恭介深吐一口氣,才準備提筆寫藥方時,她的聲音又從耳邊傳來,命他不禁閉目惱怒起來。

    「你這回又拿什麼東西出來?」他顯得有絲不耐煩,轉頭定睛一看,臉色立刻沉得跟什麼一樣。「你把雛菊盆栽抱出來幹什麼?」

    「啊?」雙雙的眼睛和嘴巴張得大大的。「這不是『香薷』嗎?我記得這明明是香薷,藥草書上的香薷就長這個樣子!趙師父,你是不是弄錯了?」

    趙恭介懶得理她,大掌一扣,就將她往前扔。「別再來煩我!」

    關門趕人。

    她難過地看著那扇門,一屁股摔在地上呻吟。「好痛……你別太過分,好歹我也是你未來的老婆,這樣對我,小心我移情別戀。」她邊揉著跌疼了的屁股起身邊滿腹牢騷地往鋪子外頭走。

    話才說著,忽地,她的上額驀地撞上一面硬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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