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頁 文 / 韋伶
手無力地垂下,火把滾落在洞窟一隅,四周瞬間忽明忽暗,火隨時都有熄滅的可能。此時,西凰腿上撕心裂肺的痛楚以及背部不斷淌流而下的鮮血,全都使他視線一片模糊,體力漸漸透支。
但他不能倒下!
「走!」
另一波石破天驚的崩塌襲來,頂上的土牆泥石直落而下,西凰驚吼一聲,抓著她的手腕衝往另一邊,在他身後無論是泥質雕塑或是石質刻畫的千佛菩薩、飛天龍女,則皆兵敗如山倒,一塊接一塊急速追飛而下,總在千鈞一髮之際,砸碎在玉靈的身後。
「啊!」
玉靈慘叫一聲,右手倏然由西凰掌中滑離。
西凰驚駭回頭,驚異地目睹地表塌陷,玉靈以雙臂攀附在地洞邊緣,正一點一點往下滑,地洞深不見底。
「玉靈!」
他再度奮不顧身撲向前,已有心理準備與她一同墜入幽暗深淵,然而這一次,他成功地將她護在懷裡,緊摟著她堅決不放手。
此刻他可以確定哪怕他就此步入黃泉,也能守候得住她。
將她拉回地面的一瞬間,西凰用自己的身體為墊,承受她的重量及撞擊,接著一個翻身,將她置在身下,以高大的身形護住她的身子,攔阻從天而降、大大小小的石塊。
他的臉痛苦地扭曲,顯示傷勢極重。
一顆巨大落石掀起一陣震耳欲聾的轟隆聲,突然間不偏不倚地壓熄了火把,抹去了來自火把的淒美的亮度……
天地霎時間安靜了,四周除了漫天飛塵,就只剩透過縫隙篩漏進來的沙子,一寸一寸的在填補這狹深的窟窿。
黑暗中,玉靈纖瘦的身子仍被他的雙臂固執、不肯放棄的保護著……
她畏縮了,對於他的恨,她畏縮了。
「為什麼要這麼做?」她問,尖銳的抽著氣,眼眸裡混合悲傷與質疑。「你這個男人,一會兒對我綻放濃烈的愛意,一會兒像仇人般狠絕地對待我,我究竟該相信哪一個你?」
黏稠的液體浸濕了她白素的衣衫,也溫熱了她的心,她知道,那是他的血……
西凰露出一個虛弱的微笑,全身微微顫抖著。「答案很簡單,我愛你。」
「你的愛卻遠不如一幅「月仙」重要,我到底該作何感想?」
「「月仙」失竊……讓我喪失理智,因為我不明白,被偷的為什麼不是另外一幅?為何你要將它棄如敝屣的丟在地上?」他不斷的喘息,體溫越來越冷涼。「丟棄它,就像丟棄我的心,我深愛你,你卻不屑一顧,教我情何以堪?」
「那不是我。」
「我知道,對不起,讓你受苦了……」他抱歉地說。「那一夜你悲傷的樣子,不時重現在我腦海,只有我明白那種感覺多煎熬,我對你的感情足足墊伏了五年,我怎麼會捨得讓你難過?」
「五年?」
什麼五年?她聽不懂。
「五年前,當東英眉飛色舞描述著某位姑娘多麼美麗又多麼傲慢時,我就已深受他影響,愛上了他口中的那抹倩影。先找到你的人是東英,所以我只能遠遠地看著你……呵,玄親王利用我找回失物,我藉機接近你,我和他,也搞不清到底是誰利用誰了……」
玉靈的眼裡全是淚霧,頃刻間情緒釋懷,使她既感動又感傷,本能地用兩臂抱住他堅實的頸子,不顧一切地偎向他的唇,熱切地吻著、盤旋著。
稍稍離開他的唇,她帶著柔和的笑容對他說:「那麼你可知道那姑娘亦曾經對你存有幻想過?」那已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
「你?!」西凰瞪大眼。
她的答覆是再度激烈地吻他,任自己沉淪在他的氣息間,貼向令她心蕩神搖的身軀。
「如果我們能活著出去,你一定要娶我。」她忘形地擁吻他。
「我一直在等你點頭。」
玉靈淒迷地笑彎了唇,一雙黑眸直直凝望著他,在她指腹的撫摸下,透過寒涼膚觸,她知道他撐不下去了。
「謝謝。」她幽幽吐出兩個字,突地用力一推──
「不──」
西凰先是一愣,繼而用最後殘存的力量急呼,但仍阻止不了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推開他的手臂,使他的重量猛然壓至她身上。
脫離獨自支撐千斤重的死局,他因此獲得解放,無須再勉力苦撐,因為背上的石塊碎礫已平均傾倒在兩人身上。
她毀了自己唯一的生還機會,她要和他在一起,同生死、共進退……
兩人終於完完全全掩蓋在沙石堆裡,空隙一點一滴被沙子填滿……
五年前,冬。
城隍廟香火鼎盛,全城男女進廟拜佛、許願,縱使是冷颼颼的冬日裡,依然熱情不減,人來人往,將廟宇喧騰得熱鬧非凡。
玉靈面對佛像而跪,誠心誠意搖著手中的簽桶。
忽而,一記清脆的響聲傳來,一支脫穎而出的竹籤掉落在地,她撿了起來,而後冉冉起身,依照上面的指示去換籤詩。
玉桐靠過來,頂好奇地問:「什麼簽?」
「上上籤。」她淡淡地說。
「哪方面的上上籤?」姻緣?事業?財富,還是健康?
玉靈將簽的內容念進心裡,仔細地將籤詩折得工整,放進荷包裡。
玉桐伸長了脖子也沒得看,失望地說:「怎麼收起來了?我還不知道簽的內容呢!」
「你不也求了一支籤?你看你的,我看我的!」
「我的是下下籤,所以想看你的。」玉桐可憐兮兮地說,追著她的腳步往外頭去。燒了香、拜了佛、也求了簽,該做的事情都已做完,她們要回府了。
「哦?下下籤?」玉靈側著頭問。「什麼的下下籤?」
「官運。」
玉靈勾著帕子掩住嘴,噗哧一聲笑出來。「你以為你是武則天第二嗎?」
「我想試試嘛!」玉桐說。「好了,你已經知道我的了,說說你的簽嘍!」
玉靈狡獪地斜睨她,難纏地淺笑道:「我答應說了嗎?」
她旋身掉頭就走,才不上當。
「啊?姊姊、姊姊!」玉桐在後面又叫又跳,正要步出廟宇的大門口時,她赫然發現下起了大風雪。
「怎麼一眨眼的工夫,雪就積得這麼多了?」她估計這雪至少已積到了小腿這麼高。
「馬車停在廟外,怎麼去?」
「試著走走看。」玉靈說。
兩姊妹於是撐起傘小心翼翼地要出廟。「嘿,姊姊你看,襲簡親王府的女眷也來拜拜,連西凰貝勒都來了!」
玉靈反射性地抬眼望去,無巧不巧望入西凰那雙敏銳犀利,但又總是漾著笑意的黑眸,她趕緊別開眼,兩頰泛起一片紅暈。
「好了啦,別再看了,快走吧!」
她拉著妹妹,匆匆踏進雪地裡。
「我的天啊,好冰哦……腳都快凍傷了……」玉桐繃緊肌肉,眼眶裡凍了一滴眼淚。「有鞋子穿都冷成這樣,沒鞋子穿還得了?姊姊,你要穿牢鞋子,不然掉了是會凍壞腳的……」
她話還在嘴邊,前方的雪地裡竟就插著兩隻紅鞋,玉桐目瞪口呆,再往前看去,只見玉靈僅套著襪子在雪地裡行走。
玉桐半晌說不出話來,撫著胸口,好不容易擠出聲音。「姊……姊姊,你的鞋掉了!」
玉靈充耳不聞,任憑玉桐在後面氣喘吁吁地大喊,硬是挺直背脊,裝作沒事樣地優雅前進,她什麼事都可以做,就是不做讓自己出醜的事,尤其在西凰面前。
鞋子掉了,是她倒楣,她寧可凍爛雙腳,也絕不趴在雪地裡挖鞋子!
出了廟地,床府的馬車就停在那裡。
看到馬車,玉靈再也裝不下去了,拔腳就以最快的速度衝上馬車,甩掉兩隻襪子,張著嘴、皺著眉、紅著眼眶,她有苦難言地拚命用雙手搓熱自己的腳丫子。
「好冷!好冷!」
凍死她了。
大沙漠波浪起伏,邊陲地帶荒涼而險峻。
遠處捲起一陣飛灰沙暴,有匹風馳電掣的駿馬正十萬火急地奔來。
騎士在東英所帶的隊伍前煞住馬匹,神情凝重地說:「將軍,前面一里遠的地方有塌陷,整個地面向下塌陷數十尺。」
「有沒有看見貝勒爺和格格?」
「回稟將軍,有人看見他們兩人逃避不及,一同陷了下去!」
東英扼著韁繩的手頓時不住顫抖。「事不宜遲,走!」
他急踢馬腹、全速前進。
夕陽紅得像血一樣,東英一邊奔往屬下所說的地點,一邊暗自祈禱事情能轉危為安。
但當深如鴻溝的扭曲地勢映入他眼簾時,他的心霎時間涼了一截,馬匹一停止,他立刻躍下馬背,佇立在這一大片怪異的地形前。
其他部將尾隨而至,看到這一幕,一個個全傻了眼,這簡直就像老天爺開的玩笑,用杓子在這人間挖去一個大洞。
掉下去的兩人,恐怕凶多吉少了!
「將軍,怎麼辦?」
「救人。」
部將愕然,問:「怎麼救?」
「想辦法救!」東英快然大吼,煩躁不安的情緒瞬間爆發。
東英等人選擇的救人方式是──土法煉鋼,直接進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