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頁 文 / 微光
沒有人說話,書房裡沒有,書房外也沒有。沉默持續著,兩名黑衣人打量著對方,像是在評估情勢,對方究竟是敵是友。
先來的黑衣人蹲在地上,讓人難以看清身材,只知道覆著面,頭上還包了黑布,將頭髮藏了起來。後到的黑衣人較高,同樣蒙著臉,一雙清冷的眼睛在夜晚顯得特別明亮,挺拔的身形則讓人難以聯想到夜賊的身份。
「白大人──」客人終於打破了沉默。
就在這一刻,窗外的兩人也同時有了動作。
兩名黑衣人暫時拋下關於對方身份的疑問,各自注意起書房中的對談。現在重要的不是雙方是何身份,而是能不能從白崇安和另一人的談話裡,得知他們想要的訊息,雙方的身份等到晚一點再確認也不遲。
先來的黑衣人將耳朵貼近窗戶,不敢讓頭抬得太高,以免身形映在窗上,讓書房裡的人發現。
後到的黑衣人直直站著,沒有太靠近窗戶,只是微側身軀,靜靜的貼在窗旁的牆上。看來他若不是耳力靈敏,就是內功深厚到能用此方式聽清楚書房內的對話。
「李大人請說。」
原來今夜來客姓李,書房外的兩人默默記下。
「茶葉的事情白大人聽說過了嗎?」李大人用遲疑的聲音開口問道,語氣中不無擔憂。
「你是說新任福建轉運使的事?」白崇安的聲音聽起來很輕鬆,比起李大人的擔憂,他似乎對這件事情極有信心。
「這回的茶葉咱們可不能動手,今年的銀子該怎麼辦啊!」
聽到這裡,門外的黑衣人心裡也已經有了底。
為了某種原因,李大人似乎很需要銀兩,而且還提到是「今年的銀子」,這麼說來,新任的福建轉運使必定不是李大人的同路人。
往前推敲的結果,就是前任轉運使和李大人有所勾結,所犯之事若不是私販茶葉,大概也相去不遠了。
「去年蔡大人獻上的茶葉皇上很滿意,調回京裡也算是件好事。可這回來的居然是『齊黨』的人。哎喲,你看我該怎麼辦啊!」李大人哀聲歎氣的說著,看來今晚是來求白崇安幫忙的。
「這……」
「白大人,我是求求你了!」
「李大人,你快起來,白某給你想辦法就是。」
莫非李大人向白崇安下跪了?
蹲在窗下的黑衣人瞇起眼,眸光變得極為冰冷。她早知道白崇安一黨都不是什麼好人,這回他們為了銀子的事,恐怕會一個個冒出頭來,只要讓她逮到主犯,她必定會向他討回公道!
書房中短暫靜默,牆邊那名黑衣人分神打量另一名黑衣人的神色,越看那人的眼睛,越讓他有種熟悉感。一種令人疑惑的感覺不斷冒出,雖是蹲在窗下,他卻覺得那人堅定不移的氣質極為熟悉。一向少有表情的面孔,因為對那黑衣人身份的猜疑,顯得有些鬆動。
他究竟是在哪裡見過他?
「李大人,要不讓你手下的人趁運糧進京時,假意鑿沉了船,那船上的貨物不就都由你作主了!」白崇安思考了片刻,想到的方法不但能讓李大人解決問題,更不會牽連到他們其他人身上。
「這……」這可得冒大險啊!
在河道上沉船,要是貨物一件也沒撈上來,豈不讓人懷疑。要是留下來的貨物多了,他又何必冒險沉船。
唯一的辦法就是在沉船前先運走一半以上的貨物,等船到達河流深處時,再派人鑿船了。
「李大人?」白崇安的聲音再度傳來,話中帶著點逼人的味道。
「也只有這個辦法了,可是那些漕米該怎麼脫手?」雖是想到了解決辦法,李大人話中的憂慮卻更深了。
「要是真拿到那些米,還怕沒有門路。」
「那,到時就麻煩白大人了。」李大人吁出一口氣,卻又想到了什麼事,接著開口道:「聽說今天晚上任紹的女兒也來了,五年前那件事會不會……」
「會怎麼樣?就算有人重提舊事,任紹都死了五年了,若有證據怎麼可能過了這麼久都沒半點消息!」白崇安的聲音變得尖銳,似乎是因為提到這件事讓他不太舒服。
黑衣人蹲在地上,臉色因白崇安的話語發白,將纖細的手指握成拳頭,直到指甲都陷進了掌心,她還是無法克制住心裡的痛苦。
死無對證!
因為這樣,她爹就必須蒙受不白之冤嗎?
「這倒是。」話雖這麼說,腦海中出現的卻是今晚所見的畫面。任紹的女兒直挺挺的站在溫府廳上,今晚多得是和那件事情有關的人,誰能見到她不心虛?
「若沒有其他事情,現在時間也不早了……」或許是因為提起任紹,白崇安心情大壞,李大人若無他事,最好知趣的早早告辭。
「我也該走了,就不知霍大人那兒?」明白主人下了逐客令,李大人臨走前又提起另一個名字,不知與這事有何關聯?
「明晚我會過去……」
還有一個姓霍的要查。
牆邊的黑衣人記下,今夜的來客姓李。明晚白崇安還會去拜訪一位霍大人,如果他不在明天日落之前查清那位霍大人的身份,恐怕明晚就要從知州府一路開始跟蹤了。
黑布下的表情更顯冷淡。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扯進這樁麻煩事裡,他從不和官場有所牽扯,這次卻為了齊日陽交付的事,連自己都捲了進去。
其中最令他厭煩的不是夜探眾府,而是他對朝廷大小官員一無所知,若今晚來的是齊日陽,他必定已經知道李大人的官職為何,甚至猜出明日那位霍大人是何身份。
但今晚來的是他,他不僅對該查的事情一知半解,就連書房中的李大人是何身份也還弄不清楚,這樣下去,他真能辦妥齊日陽交付的事嗎?
還有,任紹又是什麼人?他的女兒就是嘉王府的那位任小姐嗎?
不管他所犯何罪,現在都有八成的可能是遭白崇安一黨栽贓的。因為從李大人的話中聽來,任紹似乎握有什麼證據,導致過了五年,他們還為此擔憂。
一連串的問題接連冒出,他不禁感到一陣煩亂,在這件事上,一旁那個黑衣人又是扮演何種角色?
步寒川撇過頭,正好看見窗下的黑衣人已經起身,書房內的談話不再有重要內容,看來那名黑衣人是想走了。
那名黑衣人發現他探尋的目光,兩人的視線在夜色中交會。看著那人的眼睛,他的胸口有種無法解釋的悸動,他似乎就要想起是在何處見過那雙眼睛……
突然間,傳來書房開門的聲音,兩人明白今晚的收穫是到此為止了。黑衣人先有動作,只見那人腳尖一點,朝竹林竄了進去,步寒川見狀,施展輕功跟著那人身後離開。
黑衣人輕功不錯,幾個起落之後,人已到了白府後巷。
正想從原路離開,身後那種無聲的壓迫感卻又逼近,她瞬間明白,方才同樣在書房後偷聽的黑衣人跟著她一路來了。
不是不好奇那人的身份,但她從未與人動手,這幾年來又未有機會好好精進武功,若是讓人在這兒拆穿她的身份,又該如何是好?
打定主意不理會來人,她的速度加快,眼看就要朝巷口奔出──
步寒川看著黑衣人的身形,腦中一直有個念頭大喊不對,黑衣人似乎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他卻說不出來。
隨著這個念頭出現在腦中,他虛發一掌,假意攻擊黑衣人背心。那人果然身子一側,避了開來,還來不及有所動作,他已飛快出手。
任流霜只覺得頭上一空,頭巾便已讓人扯下,身後那人的動作太快,她毫無反應的機會。心裡明白,再怎麼樣也是逃不了的,只好停下動作,僵立在原地。
看著黑衣人散下一頭豐厚長髮,步寒川才出手便明白了,心底那股不對勁的感覺究竟從何而來。
她是個女人!
第一眼他就應該知道,只是先入為主的想法不相信,一個女人為何要夜探知州府?
甩開腦中暫時被迷惑的感覺,他無意對那女子多說什麼,伸手往她肩上一拍,一股巧勁便讓她轉過身來。長髮順勢甩過他的面罩,散發出一種淡淡香氣。
伸手一扯,那女子覆面黑巾飄落,然後,一張素雅的面容便呈現在他面前。
一時間,他只能無法反應的看著她,怎麼也沒想到,今晚夜探白府的人會是她。
「任小姐。」
男人的聲音隨著夜風飄入她耳中,清冷中帶著種不自然的僵硬,她驚訝的看著眼前的人,這個不知身份的黑衣人居然知道她是誰。
她才剛從京城到杭州,也只有今晚在溫老夫人的壽宴上露過面,他究竟是什麼人,竟會神通廣大到知曉她的身份?
與那男人面對面站著,兩人相隔不過一尺餘,看著他毫無反應的模樣,任流霜大起膽子,伸手便朝他覆面黑布一拉。
「步公子!」
訝然喊出今夜聽見的稱呼,她記得這是秀水莊的步公子,心底也對他出眾的風辨印象深刻,只是他沒有道理知道她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