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頁 文 / 王京玲
一向冷靜自持的我是不會把時間浪費在怨天尤人上的,這件事會有怎麼樣的結果,我已經理出一套結論。當然,我絕對不會樂觀地以為任廷軒會完全釋懷,重新接納我。所以即使他提出了什麼要求,我也不會有太大的意外了。
果不其然,他進門後,見了我的第一句話:「我們離婚。」
賓果!完全在我的預料中。
不是請求、不是疑問,而是一句標準的命令句……我們離婚。
雖然心裡已猜到會有這樣的結果,但是當這句話從他嘴裡說出後,我的心仍是抽痛了一下。
這是我人生的第二個污點……婚姻失敗。
十個月!我的婚姻只維持了短短的十個月就結束了,對於這樣的結果,我該不該哭呢?
※※※
「沒想到我拿到律師執照後,第一個案子竟是你的離婚案件。」吳秀香苦笑著看著手中的離婚協議書,咬著筆桿頻頻搖頭。
「如果你不願意接這個案子,我可以找別人。」
其實我也很意外,就在任廷軒提出離婚的要求後,吳秀香的律師執照剛好核發下來,或許是天意吧。
「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想到你們會離婚。畢竟你們之前是那麼恩愛。」
我想,得知我和任廷軒離婚消息的人中,應該屬吳秀香最震驚吧。就像她說的,我們一直是人人稱羨的恩愛夫妻。沮且任廷軒對我的追求過程以及婚後的呵護情形,吳秀香是最最清楚的。所以,她當然無法接受這樣「恩愛」的夫妻會走上離婚一途。
「也許恩愛只是一種假象。」我現在已經能平心靜氣地談論我失敗的婚姻了,畢竟一旦認清了事實就比較有勇氣去面對吧。
「假象?你是說任大哥不是真的愛你?」吳秀香皺著眉,一臉疑惑。
「不,他是真的愛我,在他認為我是一個完美無缺的女人時,我相信他是真的愛我的。」
「就因為你不是處女,他就不愛你了?」
「阿香,每個人所追求的標準不一。」
「是啊,一般人或許會在意那可笑的處女貞操,可是任大哥是個高級知識分子啊。」她仍是替我不平。
「高級知識分子也是人,也有一般人的想法。」
「我只是沒想到他會這麼膚淺,算我又再次瞎了眼吧。」吳秀香沮喪地連肩膀都垮了下來。
膚淺!?
其實不是任廷軒膚淺,而是社會上對女性的貞操要求向來就是如此嚴苛。即使社會再如何進步,思想觀念如何開放,一旦男人面對妻子是否為處女這個問題時,依然是以傳統的道德標準來衡量。所以,兩性關係中,女性往往是承受壓力的一方,自古以來皆是如此。
「別怪他。」
「難道你不怨他?」我想,吳秀香可能比我還不平衡,這點是可以理解的。法律之前人人平等是她奉為圭梟的名言,所以對於任何的不平等她當然無法視而不見。
「不怨他是假的,但是我不怪他。」是啊,能怪他嗎?他只是不能免俗罷了。
世間不能免俗者何其多。怪得完嗎?
「你對他都沒有什麼要求嗎?房子?贍養費?」
以一個律師的身份來說,吳秀香是在為她的當事人爭取該有的權利;以一個朋友的身份來講,她是在替我尋求離婚後的生活保障。這兩個角色,她都扮演得很好。
「不,我沒有資格,也不願意要求這些。」
「怎麼會沒有資格?離婚是男方提出的,女方當然有權利爭取自己的利益,邊邊,你並沒有對不起任何人。」
「是嗎?」我歎了一口氣。「在法律上,我或許可以爭得一些權益,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婚姻是神聖的,我不想讓它淪為一種『交易』,這樣只會踐踏了它。」
「難道你甘心就這樣離婚,一無所有?」
「不甘心又如何?嫁給他時,我一樣是一無所有啊。阿香,夫妻做不成、朋友也不可能。」我想任廷軒是不可能在離婚後還和我保持朋友關係的,因為……他唾棄我。「那麼至少以後在路上碰見了,還可以像陌生人般擦肩而過,而不是關係惡劣的仇人,對不對?」
「或許吧。」她一手托腮,眼角、嘴角都下垂,整張臉都皺在一起了。
「別替我難過。離了婚,我反而有鬆了一口氣的感覺,也許我會否極泰來也說不定。」不是有句叫物極必反嗎?我現在的情況應該夠糟了吧,那我何不試著等待那「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機會呢?「離了婚以後你打算怎麼辦?」
「做一般社會新鮮人做的事,找工作、就業,畢竟眼前急待解決的是經濟問題。」
「可是……」
「放心,我只是比一般畢業生晚一年踏入社會,並不是完全沒有謀生能力。」
「到我的事務所來,我們合夥。」
「我拿什麼跟你合夥?放心吧,在我找到工作之前,我是鐵定會賴著你的。」
知道她心裡的顧慮,不想依賴她又不願意辜負她的美意,只能選個比較折衷的方法,才能兩邊兼顧。
「歡迎你來賴我。」
「到時你可別不耐煩哦。」
「我以中華民國合格律師的名譽發誓:絕對不會。」
「我記住了。」
兩人相視而笑,將先前沉重的氣氛一掃而空。有多久了?我幾乎忘了還能這樣開懷地笑。結婚後,任廷軒將我呵護得像栽在溫室的花朵,而我卻渴望外面的自由空氣。曾經幾度向他極力爭取,但是每一次均在他的固執下無功而返。如今走出那間玻璃溫室,即將擁抱自由,不禁令我充滿期待。我想,這次離婚沒有對我造成過大的衝擊,可能與我長期壓抑心裡那股對自由的嚮往有關吧。也許我心底也在期盼這樣的結果,只是用婚姻來換取自由,代價似乎高了一點,難道就不能兩者兼得?
「邊邊,你會不會怪我?」吳秀香突然收起笑容,沒頭沒腦地迸出這樣一句話。
「怪你?」
「如果不是我鼓勵你向任大哥『自首』,也許就不會有今天這樣的結果了,是不是?」她說得滿臉歉疚。「不是,紙是包不住火的。況且就像你說的,我不說,『別人』也會去說,對不對?」
「你不怪我?」她還是一臉小媳婦樣。
「我誰都不怪行了吧。」
「不行。」她突然坐正,臉色一凜。「至少你該怪一個人,這一切都是他引起的,沒錯,就是他……徐焉騰!」
聽到這個名字,我的心又沉了下去。
是啊,一切都是因為他,他若不出現,我的一切將循著任廷軒為我鋪設的軌道平穩地走下去,過著平凡的家庭主婦生活。只是,這樣真的好嗎?
我不知道我到底怨不怨他,對他的感覺一直很複雜也很奇妙,理不清是怎麼一回事。但是有一點可以確定的是,只要他出現,我的日子就平靜不了。
「你不怪他嗎?」見我沒反應,吳秀香探頭看了我一下:「在想什麼?」
「想你什麼時候還我單身貴族的身份。」我故意岔開話題,暫時不去想那個令我思緒紛亂的難題。
「安啦,我辦事,你放心。」她拍胸脯保證。
「那就萬事拜託了。」
「OK!」
「想不想出去走走?」我突然想到一個地方去。還有人不知道我離婚的事,我得去告訴他們,順便請罪。
「好啊,去哪?」她答應得爽快。
「去了就知道。」
第八章
「我有好長一段時間沒來這兒了,不知道兩位老人家是不是還記得我?」吳秀香微喘著氣,與我並肩拾級而上,不時地以手代扇,煽去臉上的熱氣。
陽光照在她因運動而微微泛紅的臉頰上,透露著一股清新的生命力。泛紅的雙頰粉嫩得讓人想咬上一口。好羨慕啊,不知我的臉上是否也有這等光彩?
「其實我也不常來。」
「咦?」吳秀香停下腳步,不解地看著我。
「廷軒不希望我沉浸在悲傷中。」我淡笑,拉著她繼續走。「他始終認為我尚未從失去雙親的痛苦中恢復。」
「那是因為你不常笑,他才會這麼認為。」說到這裡,吳秀香像是突然發現什麼一般,挑了一下眉。「邊邊,我記得你以前不是這樣的。你雖然安靜,但是臉上總會有著淡淡的笑容,現在卻很少看到你的笑容了。幾乎沒有,是什麼時候變了呢……」她偏著頭努力思索。
是嗎?被她這樣一提,我才猛然發覺事實的確如此。「從我媽離開我以後開始的。」因為從那時候起,我的生活失去了奮鬥的目標,對生命的熱情也減退了大半,恍若漂在水上的浮萍。
「對,就是從那時候開始。」吳秀香彈了一下手指,接著又用擔憂的眼神看我。
「難道你還掛念著邊媽媽的死?」
「失去了這世上唯一的親人,打擊當然不小。」
看她眉頭都打結了,我給她一個安心的笑。「放心,我已經沒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