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王京玲
「什麼?」
「你的背景資料不在我父母的『好學生』範圍內……」
「你的意思是你父母不贊成我們做朋友?」
「雖然很遺憾,但是必須承認,你說對了。」事實上爸媽已經知道補習班有他這號人物存在了,特別囑咐我少惹他為妙。
「那你呢?你會不會做我的朋友?」看得出來他很在意我的回答,因為他的拳頭都握了起來。
「不把你當朋友就不會跟你講這麼多了。」我停了一下又道:「只是父母的話不能不聽。」我不會讓爸媽擔心的。
「也就是說,如果他們反對,你就會跟我絕交?」他的眼睛瞇了起來。
「嗯。」我實話實說,畢竟父母比較重要。
他甩過頭,努力地深呼吸兩次,看樣子是想藉此壓下心中的不滿,不過似乎無效,因為他的拳頭在空中揮舞了好幾下才停下來。
「走吧。」大概是已經平復了情緒,他淡淡地開口。背對著我,沒有回頭,走在我的前方。
直到我家巷口他才停下來,將書包交還給我。「再見。」
這次他沒有看著我進門就先離開了,可見我剛剛說的話令他很生氣。
甩甩頭,不想了轉身欲回家,赫然看見佇立在門外的人。
「爸!你怎麼會在這裡?」我上前扶住他。「那個人是誰?」父親微顫的手指著徐焉騰剛剛離去的方向,無神的目光卻凝聚著一股怒氣看著我。
「補習班的同學。」我淡淡帶過「爸,天氣冷,我們進屋去。」我扶著他老邁的身軀進入屋內,迎上母親慈愛的眼光。
「回來啦。」她一邊打著毛衣,一邊抬頭迎視甫入門的父親與我。
將父親扶坐在椅子上,我打算回房去,卻被父親給喚住了:「小敏,坐下。」
「喔。」大概是要問我徐焉騰的事吧。我乖乖地坐在父親的對面,等待他的詢問。
「剛剛那位同學是不是補習班的小太保?」開門見山,毫不拐彎抹角,果然是軍人本色。
「嗯。」
聽到我的回答,母親也停下手邊的動作,抬頭注視著我「小敏,不是叫你離那孩子遠一點嗎?」
「他是我國小同學,不是壞人」我自然地替他辯白。
「不是壞人?咳……咳……」父親激動地猛咳。
「守成,你別氣,小心身子。」母親趕緊上前替父親送上茶水,並拍拍父親的背,替他順順氣。
「逃學、打架、不讀書,這還不叫壞學生,難道等他殺人、放火了才是壞學生嗎?」
父親仍是激動地指責。「我讓你去補習班補習,是要你把書念好,不是要你去交壞朋友的!」
「他沒有害我。」我仍試圖替他辯白。「現在沒有,不表示以後不會,你沒聽過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嗎?」父親的臉愈脹紅,我開始擔心他的身體。
「爸,你不要氣了,身體要緊。」
「要我別氣行,你以後不准跟那個小太保來往了!」父親又咳了好幾聲,母親急得輕拍他胸口安撫他。
「小敏,你聽話,爸媽是為你好,怕你交了壞朋友,被帶壞了。」母親擔心地在一旁勸話。
父母的心意我豈會不瞭解,他們擔心我會因交友不慎而誤入歧途。所以,最好的方法便是採用隔離政策,讓損友無法接近我。
我並不想讓父母為我的事操心。「我知道了,以後,我會離他遠一點的。」只有得到我的保證,才能讓他們安心。
「乖,爸媽不是反對你交朋友,只是要你懂得如何選擇朋友。」父親的口氣和緩下來。
「我知道了,爸。」
得到了我的保證後,父親安心地讓母親扶回房裡躺著,這一躺,他就沒有再起來了。
※※※
也許是老天懲罰我不該讓父母擔心吧,才會收回我的父愛;讓父親離開了我,算是對我的警告吧。
我一直對父親的死無法釋懷,總認為他是被我氣死的。如果沒有讓他看見徐焉騰送我回來的那一幕,或許他還可以多陪我幾年。
所以我怪自己,也怪徐焉騰那時,我總是把過錯推到他身上,如果他不是壞學生,父親也不會反對我們來往,也不會因為看見他送我回來而生氣,也不會因生氣而……不管理由多麼牽強,我就是遷怒於他。可能是因為這樣子想,會讓我覺得心裡好過一點,不再那麼自責吧。
「邊邊,你好久沒來補習班上課了。」
中午,我和吳秀香拿著便當在校園的榕樹下用餐,她關心我的近況,怕我因父親的死而意志消沉。
「我不想去了。」父親要我離徐焉騰遠一點,我唯一想到的方法就是乾脆別去補習班了。
而且,父親死後,只剩下母親與我相依為命。我想多留一些時間陪陪她。畢竟,我是她目前唯一的伴父親去世後,最孤單的就是母親了。如果我再不多陪在她身旁,她心裡的寂寞是可想而知的。
「你不會因邊伯伯去世而自暴自棄吧。」
「放心,當初我會去補習也是為了要讓我爸媽安心,如今家裡只剩我媽和我,我當然要多陪陪她嘍。功課的事,我倒不擔心。」我給她一個自信的笑。
「那就好,我還以為……」
「以為我會從此一蹶不振?我沒那麼脆弱吧。」吳秀香尷尬的笑一笑,顯然是被我猜中她的心思了。
「那個……班長有來問你的事。」她囁嚅地開口。
我挑高眉,等待她的下文。
「我告訴他,邊伯伯去世了。」
「喔」原來他知道了。
「你不生氣?」她問得很小心。
「生氣?為什麼要生氣?」我反問。
「因為我把你家的事告訴他。」「這有什麼好氣的?」我失笑。「我不是那麼小心眼的人,為了一點小事就生氣。」難道我給別人的感覺真是如此?嗯,要檢討了。
「邊邊,」她推推我,確定我的注意力。「我們是好朋友,如果你有困難,一定要告訴我。」
「放心,我一定會好好利用你這個好朋友的。」我捏捏她的鼻子,兩個人就在打打鬧鬧中用完午餐。直到上課鐘響起,我們才各自回教室上課。
求學時的友情是最真誠的,沒有利害關係,沒有人情世故。純粹是單純的相互扶持、相互關懷。吳秀香陪我走出失去父親的低潮,在精神上不斷給我支持與鼓勵;
在實際行動上,每天準時在我家門口接我一起上學。沒有補習的日子,她也會刻意留在學校自習,等我上完第八節課,兩人一起回家。
雖然,成績方面,她不如升學班同學優秀,但是她體貼的心,確是那些鎮日埋首於書本中的資優生所無法望其項背的。
很慶幸自己認識了她,在我失去父愛之時,這一份友愛適時補足了我內心的空缺,老天爺畢竟還是眷顧我的。
今天是星期三,吳秀香要補習,所以只有我一個人獨自回家。當我漫步在回家的紅磚道上時,一個人影擋住了我的去路。
他就站在那兒,鬆垮垮的書包甩在身後,裡面大概沒放什麼東西吧。上衣沒有扎進褲子裡,扣子也只扣了兩顆,多標準的「太保」裝啊。最礙眼的就是他嘴角的那片青紫色瘀血,看來應該是新傷,沒有人會認為那是跌倒所致,他全身上下找不出一點可以說服別人他不是「壞學生」的地方。想到此,心裡竟有股陌名的怒氣隱隱竄升……他為什麼不表現得像「好學生」?
不想先開口,又受不了兩人對視的氣氛,低下頭,欲繞過他離開。他卻一個箭步橫跨過來擋住我離去,逼得我向後退了一步,抬頭怒視他。
「你擋到我的路了!」我不友善地指控。
「我知道。」他看了我一會兒才道:「你一直沒來上課,我……我來問你,怎麼回事?」「沒什麼事,就是不想去。」
「你爸爸的事我聽說了,」他看了我肩上的麻布一眼。「因為這樣才不去上課?」
「嗯。」我點頭。
「你爸爸知道了會生氣的。」他認為我是因為情緒低落才不去補習班上課。
「他不會的。」我答得肯定。
「哦?」他的口氣表示出他的懷疑。
存心想傷害他似的,我冷冷地開口:「他的遺言是叮嚀我要離你遠一點。我想,最好的辦法就是別去補習班了。」
「所以你要跟我絕交?「他的臉沉了下來,一雙銳眼直視著我。
「因為你是別人眼中的『壞學生』。」我並沒有正面回答,只是提出我的控訴這也是我對他的不滿,為什麼他要變成這個樣子?什麼他不再是以前雄赳赳、氣昂昂的糾察隊隊長?
「壞學生就不能有好學生的朋友嗎?」
能!當然能,只是我週遭的人並不這麼認為。為了順應眾人的期許(尤其是我父母),我只能被迫茍同。只歎我微弱的力量無法扭轉乾坤,要讓大多數人安心,我只能選擇傷他的心。
「等你變成『好學生』,我們就能做朋友了。」不想把話講絕,各留一步台階給雙方退,期望他能浪子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