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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頁 文 / 汪孟苓

    程羽蝶愈說愈激動,眼中重燃起憤怒的火花,極其嚴厲地瞪著艾苓。

    「人無分貧富貴賤,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煩惱,每個人都有屬於自己的戰役要打,如果你不戰而降,自甘墮落,那麼你永遠是個失敗者!既然你認為所有人都對不起你,那麼我勸你不妨性格點,多灌兩瓶安眠藥,將你這條賤命丟還給上帝,以表達你對他極度的不屑,也好過繼續苟且偷生,危害世人!」

    祈軒不忍地站了出來。「夠了,羽蝶!」

    「不,沒關係……」

    艾苓哽咽了。程羽蝶那些尖酸的咒罵就像一把利剪,一刀剪開了多年來始終纏繞在她心中的心結。她激動得想哭,不為傷心、不為過往的荒唐,只為一種心靈的解放。她終於擺脫糾纏已久的心魔,而看到了一線曙光。

    不再強忍著偽裝堅強,艾苓脆弱得滑坐在地板上,任淚水盡情奔灑,像個無助的孩子般痛哭。

    「艾苓……」

    祈軒不忍地想走向她,卻被程羽蝶一把拉住。「你不能一直幫她,她必須靠自己的力量站起來。」

    艾苓猛然抬起涕淚縱橫的小臉,隔著淚霧生氣地瞪向她。「程羽蝶,你是我遇到過心腸最硬、嘴巴最壞的女人,但是……」怒氣消失了,艾苓淚濕的小臉上只剩下誠摯的感謝,和一抹遺憾。「為甚麼始終沒人像你一樣,用那些最尖酸刻薄的話來罵醒我呢?如果能早點遇見你,或許我就不會把一切都搞砸了。」

    程羽蝶無奈地聳肩。真不知艾苓的那些話到底是褒?還是眨?不過,反正她不在意;重要的是,她很高興自己沒有白費唇舌,看到艾苓眼中真摯的悔意,她知道自己的話多少起了點作用。

    「哼!別又開始怨天尤人了,你如果有時間自怨自艾,倒不如想想該如何解決問題。」程羽蝶以她一貫實際、直接的方式說話,但同時,又窩心地遞了條手帕給艾苓。

    艾苓緩緩地拭去淚水,無助地低喃:「一千萬啊!我到哪去找這一千萬?為甚麼當我覺悟了一切時,卻已經來不及了呢?那些流氓不會放過我的……」

    程羽蝶自覺艾苓得到的教訓已經夠了,轉而溫和地安慰起她:「別那麼快就放棄希望,只要你振作起來,問題總會解決的,相信我!」

    看進程羽蝶那閃動著活力與光芒的雙眸,艾苓彷徨的心似乎也重新注入了一股力量。

    「嗯!」她重重地點頭,頭一次發現生命中藏有無窮的期待和希望。

    她忍不住開始幻想,只要能渡過這次難關,她將要開創出一個完全不同的人生,和一個全新的艾苓。

    ***

    看見祈威一個人神情落寞地站在陽台上抽煙,葉夢荷輕柔地打破了寂靜。

    「為了艾苓的事,你忙得焦頭爛額,看你愁眉不展的,真教我擔心。」

    面對葉夢荷的關心,祈威反倒有點心虛。天知道,他不僅為了艾苓的事心煩;錢財失去了還可以再賺回來,但破碎的心呢?可就永遠癒合不了了!

    唉——他不禁幽幽長歎了口氣。想他堂堂一個男子漢,卻整天風花雪月,為情所傷,老是拋不開羽蝶所帶給他的失戀打擊;想到此,他就忍不住狠狠痛斥自己一番。但慘的是……沒隔兩秒鐘,他又會再次想起她了。

    「祈威,事情順利嗎?」見他沉默不語,葉夢荷更加憂心地追問。

    他立刻點頭。「我把這房子拿去抵押貸款了,加上一些存款和向幾個朋友借貸,應該勉強可以湊出這筆錢。」

    「祈威,你真好,肯為艾苓這樣付出。」

    祈威輕描淡寫地聳聳肩。「我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拂著夜晚的涼風,葉夢荷心頭淡淡的愁緒卻怎麼也化不開,幽幽輕歎:「最近發生了好多事,所有事全擠在一塊,我老是有一種活在夢中的飄忽感,好不真實的一種感覺。」

    祈威靜靜地凝視著她,輕輕地問:「我以為你已經做出了選擇?」

    她知道祈威所指的是她和浩唐解除婚約,浩唐到日本去,而祈飛留下來的事實。但對她而言,事情並沒有結束……浩唐離開後,她開始接受祈飛的追求。那是她從不曾擁有過的感受,因為打從他們相識的第一天起,就是她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甘願做個沉默的影子,祈飛從不必回頭擔心她是否跟了上來。但現在情況改變了,他開始追求她,把時間花在她身上。

    如果他願意,祈飛可以是個最迷人的同伴;他那翩翩的風度、炫目的微笑,站在他身邊,她可以歷歷感受到其它女人投來的羨慕眼光,彷彿她是全世界最幸福的女人。但……她卻發現自己並沒有被這種虛榮所迷惑。

    相反地,她只是十分清醒地注視著他,就好像正在觀賞一出賞心悅目的表演罷了,沒有甚麼值得愉悅,更談不上任何感動;那只是一場虛華而不踏實的演出罷了。

    是祈飛的魅力消褪了嗎?或是她已變得成熟,渴求的東西已經不同了?或者是……她的心中早已被另外一個身影所填滿,再也容不下祈飛了?

    她想念浩唐,出乎意外地想念。

    「祈威,你有沒有過一種經驗,渴望一樣東西渴望了許多許多年,得到了以後,卻發現那根本不是你真正想要的?」她認真地看著他。

    祈威立刻明白她話中所想表達的,綻開一抹釋然且認同的笑意。「看來我不必擔心你了。那是個最正確的抉擇,而你是個非常有智能的女人!」

    「我不是。」葉夢荷悻悻地否認,眼中流露出一抹自責和深深的牽掛。「如果我是,浩唐也就不會一個人遠赴異鄉。我真想知道他現在過得好不好……」

    祈威輕攬住她纖細的雙肩,給予她溫暖的慰藉。「我倒覺得你應該慶幸事情的發生。祈飛的出現,讓你終於認清了自己要的是甚麼,並徹底斬斷了對他所有的牽繫,這難道不是一件好事嗎?」

    葉夢荷轉憂為喜,終於綻開笑顏。「你說的對!祈威,你才是個真正有智能的男人!」

    「是唷!一個慘遭失戀打擊的聰明男人!」祈威忍不住挖苦自己。

    葉夢荷轉而安慰地輕拍他,靜謐地一笑。「艾苓已經不再是你和羽蝶之間的阻礙了,現在最大的問題是,你這個聰明的男人捨不捨得下面子?嗯?」

    「這無關乎面子,是她背著我和別的男人相親!」一提起這件事,祈威再次打翻了醋罈子。

    「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葉夢荷以專家般絕對的口吻告誡他。「記不記得你剛認識羽蝶的時候,你認為她是個可惡到極點的小妖女?後來事實證明,她是個心地善良、且極富同情心的好女孩。相親的事,或許也是個誤會呢!」

    「我不知道……」祈威逃避地推托:「至少得先等我把艾苓的事解決了,再來談我和羽蝶的問題吧!」

    「不好了——」突然間,只聽見祈軒在屋內大叫了一聲,他們立刻不明所以地轉進客廳,看見祈軒一個人站在客廳中央,手上抓了一張便條紙。

    「甚麼事?」祈威急急追問。

    祈軒憂心忡忡地說:「艾苓走了!她怕拖累我們,又不告而別了!」

    第十章

    葉夢荷和祈飛走出美術館,天空仍飄著細細的雨絲,這場雨從昨夜開始,就一直下個不停。

    祈飛撐起傘,心思仍放在方纔所看的攝影展上,熱切地評論:「有些作品真的好,但也有些是濫竽充數。說實話,看到那些東西,讓我對自己更充滿了信心,有一天,我的作品將會在全世界最大、最具權威的美術館展出,讓全世界的人都為了我的作品而感動!」

    他眼中那抹耀眼的神采,是葉夢荷從不曾見過的,如此真、如此執著,卻不是為她……看著她怔忡的臉,他略帶指責地數落她:「怎麼了?從剛剛你就心不在焉的!」

    「我一點也不懂攝影。」

    他瞭解地點頭,甚至帶點沾沾自喜的驕傲。「攝影是門相當高深的藝術,不是每個人都能懂的。」

    葉夢荷老實地脫口而出:「而且我一點也不喜歡攝影。」

    他絲毫不在意地聳聳肩。「那又如何?」

    「你難道不希望我們兩個有共同的興趣?你難道不希望我認同你最重要的夢想嗎?」

    他無所謂地搖頭,譏笑她的傻氣。「我們是兩個獨立的個體,你有自己喜歡的東西,我也是,這種事強求得來嗎?」

    葉夢荷霍然明白了。祈飛是個天生孤獨的人,他酷愛著寂寞,因為如此,他便可以擺脫感情的束縛;而她呢?她只是個傳統得不能再傳統、渴求著愛與付出的女人。她所要的,祈飛永遠無法給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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