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頁 文 / 汪孟苓

    「不，你不愛她！」祈威激烈地否決，心中的怒火更熾。「至少比不上你最愛的攝影，和你自己！你甚至無法理直氣壯地回答我這個問題，連『愛』這個字都說不出口！」

    祈飛終於不勝其擾地蹙起質頭，決定逃避。

    「我想，自己並不如原先以為的受歡迎，我還是住到酒店去的好。」說完，不等祈威做出任何反應，便轉身離去。

    ＊＊＊

    看見門外站著的是葉夢荷，祈飛不禁綻開愉悅的笑容。「我很開心你來了。」

    葉夢荷默不作聲，隨著他走進氣派的房間。

    「你肯主動來找我，是不是意謂著你終於接受我回來的事實，並認清了你自己真正的心意？」祈飛輕握著她的手，綻開一貫高傲且令她著迷的淺笑。

    葉夢荷輕輕掙開他的手，直挺挺地站在房間中央，直勾勾地凝視著他。

    十年別離，乍然再見，彷如隔世。眼前的祈飛是如此陌生，卻又如此熟悉。他的身影依舊昂然挺拔，英俊的臉龐更增添了一股成熟的韻味，眼神也依舊帶著一抹令她欣賞的自信和驕傲。一如十年前，他依然能牢牢抓住她全部的目光和注意。

    葉夢荷真的無法將眼神自他身上移開，更揮不去始終圍繞在她周邊的迷霧，有一種極不真實的飄忽感。

    她彷彿身處在朦朧的夢境中，分不清眼前的他，是真？是假？這是不是另一場易醒的夢？

    「你真的是為了我回來的嗎？」她以幾近耳語的聲音輕喃，臉上充滿脆弱的自我懷疑。

    如果祈飛真在乎她，又怎麼會一走就是十年呢？

    「我是。」他強調地點頭，切切地迎視著她。

    脆弱並沒有因此而消失，葉夢荷混亂的心緒只是又多了一分的為難，和一股難以壓抑的哀怨。

    「為甚麼你要遲了十年？為甚麼要在這個時候才回來……」

    她痛苦地緊閉上眼臉，不禁要埋怨起老天爺無情的捉弄。十年的空等，為甚麼就在她終於漸漸埋葬過去，找到幸福之際，他卻回來了呢？

    難道，她做錯了甚麼，這輩子注定該與快樂、平靜的生活無緣？

    祈飛再度握住她纖柔且微帶冰涼的雙手，炯炯瞳眸不含半點愧疚地直視著她。

    「夢荷，我不想為自己解釋甚麼，重要的是——我回來了！」

    她混亂地搖頭，讓這種矛盾一點一滴啃噬著她的心。「太遲了……」

    「不，一點也不遲。」他堅定地反駁，自信滿滿地預言：「你不會嫁給他的，因為你根本不愛他。」

    「不，我愛浩唐，真的！」她強調地提高了嗓音，但眼中不自覺流露而出的彷徨，卻讓自己的宣誓變得毫無說服力。

    「或許，但你更愛我！」

    「我恨你……我……」她真的很想恨他，但迅速湧出的淚水卻洩露了另一種訊息。

    看見夢荷的脆弱，祈飛釋然地吁了口氣：「夢荷，我知道你還在乎我，我可以從你的眼神中看到猶豫和彷徨，我知道你在乎我。」

    她竟無法反駁。

    是的，她在乎。

    如果不，她又怎麼會癡癡空等了這麼許多年呢？

    祈飛所代表的，是她曾經擁有的一分最純摯的感情，即便得到的是多年來的空等和孤寂，但這分感情仍像烙鐵般深刻印在心頭，很難磨滅。

    在愛上祈飛的那一刻起，她就好似被下了符咒，除非他願意，否則她怎麼也解不開他施加在她身上的迷咒。

    「夢荷，取消婚約吧！」他斷然地要求，幾乎可以說是命令，顯然認為自己仍足以主宰她、主宰一切。

    她一徑搖頭，此刻心亂如麻的她，根本已無法冷靜地思考，她究竟該何去何從？

    但至少，她知道自己絕不願意在這種心情下嫁給浩唐……＊＊＊

    「邱先生，快來看看你美麗新娘的模樣！」

    在婚紗攝影禮服店的小姐招呼下，邱浩唐走進小小的廂房，看著在鏡前試穿新娘禮服的葉夢荷。

    造型師綻開得意的笑臉，笑吟吟地對他說：「這是根據葉小姐個人的喜好，再加上我的專業素養所選出來的禮服，她的樣子是不是很美？算是我近期最得意的作品之一喔！」

    邱浩唐靜靜地端詳著她，是很美，夢荷美得令他為之悸動。那是件很簡單、很保守，卻十分適合她的白紗禮服；高領的蕾絲設計，顯得既不失柔媚，又不致過於暴露；膨鬆的紗裙，則巧妙烘托出她纖細的腰身和優美的曲線……她很美，美得像下凡的仙女般縹緲、虛無。

    他終於在鏡中尋到了葉夢荷的眼神，只是這麼匆匆的一眼……他的心卻陡地往下一沉，直墜落黑暗的無底深淵，滿心的熱切急劇降溫，瞬間凍結成冰。

    他的心，不禁發出痛苦的吶喊呻吟。

    葉夢荷眼中不自覺流露出的彷徨無助，令他心痛；臉上、眉間深深藏著的愁緒，令他不忍；她強顏歡笑的模樣，更令他心如刀割。

    不該這樣的！事情不該這樣的！

    他要的是一個快樂、幸福的新娘，而不是一個出於良心、出於責任，而強迫自己履行婚約的新娘。他無法接受夢荷帶著滿心猶豫下嫁予他的事實，這對他不公平，對夢荷更不公平。

    他以同樣憂鬱、混亂的眼神再以銜接上她的，奇跡地……對夢荷強烈的愛，竟有效撫平了他內心的傷痛。

    他想起了自己曾許下的誓言——愛是分享與付出，絕非佔有；想起自己所承諾的，將盡其所能地帶給夢荷幸福的誓言。邱浩唐終於逐漸釐清心中的紊亂，而做出一個既痛苦卻絕對正確的決定；一個自祈飛出現，就在他心中苦苦掙扎的決定。

    造型師高八度的笑聲，打破了這不自然的沉靜。「瞧！效果比我預期的還好，新郎官顯然驚為天人，看著我們美麗的新娘，興奮得說不出話來了！」

    葉夢荷再度強擠出不自然的笑容。

    造型師又接著說：「既然兩位都滿意，我們就這麼決定嘍？」

    「不！」邱浩唐出人意表地否決了，話說得又急又快。「這禮服一點也不適合？」

    「甚麼？」造型師當場傻了眼。

    他激烈的反應，令葉夢荷不解地輕喚：「浩唐——」

    他堅決地打斷她：「你把禮服換下來好嗎？我在外面等你。」說完，他便急匆匆避開她搜尋的眼神，轉身走了出去。

    三十分鐘後，邱浩唐開車載著葉夢荷來到可以安靜談話的堤岸公園。

    這裡，有他最美麗的回憶；這裡，曾是他和夢荷互許終身的地方。但此刻，這裡只是更激起他心中的悲痛，令他觸景傷情。

    他幽幽歎了口氣……也罷！從這開始的美夢，也在這裡結束，這何嘗不是一種美？

    看著邱浩唐瞬息萬變的臉色，葉夢荷的心也隨著他而扭絞翻騰。

    她知道，這全部都是她的錯；浩唐所有的不安，全來自於她。自從祈飛出現後，就像當空罩下一片濃厚的烏雲，遮蔽了他們原本充滿希望、光明的未來。

    她試過，卻發現自己無法破雲而出……她多想撫去浩唐心中的不安和臉上的愁容，但她實在不想在自己都還混亂不清之際，許下任何虛無的承諾。

    「浩唐，我……」她知道自己應該說些甚麼，但又欲言又止。「我——』

    邱浩唐搖頭打斷她，繼續沉靜地漫步，隔了好半晌，他突然停下腳，下定決心似的面對她。

    他的嗓音有點低啞，卻一如往昔的溫柔。「夢荷，我想，我們暫時解除婚約吧！」

    「浩唐……」最初的驚訝過後，迅速湧起的是滿滿的自責，葉夢荷黯然地低語：「你不要我了？你在怪我？我知道……這一切都怪我……」

    他靜靜地否認，凝視她的眼中依然帶著柔情的撫慰。「我並不怪你，我只是無法看你這麼地為難、矛盾。我不想見你身穿新嫁裳，臉上卻帶著愁苦的模樣。如果我的束縛讓你這麼難過，夢荷，我願意放你自由，心甘情願的！」

    她無法感覺到任何一絲絲的釋然，如波濤般洶湧的愧疚早巳湮沒了她，痛苦得幾乎令她無法呼吸。

    淚水如泉水般迅速湧出，她破碎地哽咽：「對不起……對不起……我最不願意傷害的人是你，但我終究傷害了你……」

    「不，夢荷，別說抱歉，這不是任何人的錯，更不是你的錯。」她脆弱的模樣令他心疼不已。「打一開始，我就知道祈飛的存在，你從來不曾欺騙過我。而且，我瞭解祈飛對你的意義；你等了他十年，現在他回來了，站在你面前，難道真能教你無動於衷嗎？我瞭解你對感情的執著，我最愛的，也就是你這一點，我無法因此而怪你。」

    邱浩唐的體貼與寬大，只令葉夢荷的淚愈湧愈凶。「對不起……」

    說再多的抱歉都已無濟於事，但除此之外，她又能怎麼樣呢？現在的她，就好像身處在茫茫無際的大海中，找不到一個明確的方向，沒有人能幫她、沒有人能告訴她該何去何從。或許，唯一能幫她的，只有——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