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博覽 > 言情小說 > 情無忌

第18頁 文 / 宛琬

    「你會的……」她在他唇畔低喃著,輾轉吮乾他唇上的淚。「所以劉明蝠現今仍能用我的解藥換取你的自由。這種用人命換來的解藥,我吞不下。」

    「我沒有殺了沉拓野的女人,那顆解藥是用『滔天幫』換來的。」歐陽無忌定定凝睇她。「我燒了『滔天幫』,告訴沉拓野關於裡頭的一切黑暗。官府現在應該已經進人『滔夭幫』,掘出了那些屍體。劉明蝠的官,做不了太久了。」

    她笑了,輕輕抱住他。

    「那麼我們現在只有一樁心願未了——那就是殺了劉明蝠。」她說。

    歐陽無忌悍然搖頭,未紮起的黑髮狂亂地散了一肩。真聽她提起死亡,他反而退卻了。

    他是懦夫,害怕死後獨行的人原來是他!

    「再給我一點時間,我會逼他替妳解——」

    「夠了。」

    她堅定地看著他的眼,任由他抱住她的身子,慟哭到不能自己。

    「讓我決定自己的命吧。」她淒絕地道。

    數日之後——

    江湖傳言,有人見到歐陽無忌抱著劉宛柔站在絕情崖邊。

    「聽說他們就那麼縱身一躍,連猶豫都沒有哪……」

    「聽說他們還在笑呢,敢情死了還開心嗎……」

    「聽說有人見到他們倆手上繫著紅絲帶,誓許下輩子要再當夫妻的……」

    聽說……聽說……聽說啊……

    第八章

    聽說終究只是聽說。

    有些真實,有些訛傳,有些根本只是加油添酷的忖想。

    沒人知道墜崖之前,歐陽無忌其實在天人交戰間徘徊了千百回他不是一開始就放棄,他想著至少再為柔兒多取得幾顆解藥。於是他在劉明蝠的指使下,動手欲狙殺江君,是她挺著嘔血的身子前去阻止了他的錯誤。

    當時,他聽出她聲音裡的決裂與失望,他的劍轉了向——

    那晚,歐陽無忌殺了劉明蝠。

    翌夜,他在絕情崖上點了紅燭,紅燭在風中搖晃成慘淡艷色,卻在他大掌的遮擋之下,映得她俏顏如醉。

    紅燭前執手相望,兩人共飲了一杯酒。

    至少,在離開人世之前,他們是夫妻。

    一夜的四目相望、無言依偎,當朝陽初生,染得她滿眼新生的金亮時,她執起他的手、他攬著她的腰,走近崖邊——

    眼沒閉,縱身一躍,飄起的衣袂像張開的鳥翼,自信而美麗地飛往另一個未知。

    故事,原該是這麼結束的。

    只是,有些人的折磨注定要比別人多上數倍。

    他們活了下來一個男人和一個不死不活的女人。

    於是,在此如鉤新月高掛漆黑穹廬之際。

    於是,在幾片雲彩掩映在月色之上,襯得原就不瑩亮的月色更形隱晦的夜裡。

    於是,在獨立於佔地廣闊的魏家豪宅西南一隅,一棟毫無裝飾的木屋之中。

    「屋子的苦甘藥味,一盞燭光下,一名全身玄黑的男子正癡癡地望著床上的女子。

    男子深褐色指尖掐起一撮白色粉末,放到陶杯中。

    眼眶,紅了。

    歐陽無忌舉起陶杯,飲了一口水。

    俯身將這口水哺餵人她的口中。

    淚水,滴落在她乾癟如屍的面頰上……

    歐陽無忌抬頭,放聲大笑著——

    笑聲在屋內迴盪著,空洞地讓人喘不過氣來。

    笑累了,他癡癡地凝望著她,等待藥效發揮作用。

    等到她的呼吸、心跳,微弱到「快要」死去時,生機就會出現了。

    「恨我嗎?」他擰著眉,輕撫她僅餘皮包骨的臉龐。「就連妳最後一次的死亡,我都要心機用盡地算計妳的活。這很糟吧……」

    若不是對著她,他可以整整三日不說上一句話的。

    「躍下絕情崖之後的事,妳怕是都不記得了吧。大哥說給妳聽,可好?」

    他握著她的手,指尖技在她的脈門上。

    「絕情崖其實不如眾人想像的險峻,只是雲霧終年橫亙在山谷中部,讓人以為崖底深不可測。只要運氣夠『好』,落崖不死其實不難。很可笑,對嗎?」

    他搖著頭,唇角才一抿,眼邊的皺紋已然出現。

    這些時日,她不成人形,他也只是一具憂惱她的軀體,平白成了個心愁人老的行屍走內。

    「從絕情崖墜落後,我們落在一片草叢間,雖是不死,卻也摔成了重傷。我身體底子好,而妳筋脈俱被震斷,從此沒睜過眼。」

    歐陽無忌用布巾沾了水,輕拭著她凸出的眼窩偶爾,他想念她晶燦的金眸時,會悄悄地掀開她的眼瞼。

    然而她無神的瞳,卻每每讓他落入傷心欲絕之中。

    「我以為落崖不死,是上天給了我們一條生路,所以在我還沒有力氣移動妳之前,只能咬碎旁邊的草一口一口地喂妳。」

    歐陽無忌的眼眸忽而光彩四溢。

    「誰知道妳吃了那些草後的第三天,嘴裡竟跑出一隻接一隻的蟲。我初時以為妳體內已被毒蠱侵蝕,嚇得肝膽俱裂,卻又無力帶妳離開。只是說也奇怪,妳吐出那些怪蟲之後,氣色竟是一天比一天好。待一個月後,一名入谷修煉的苗人發現我們,經他解說,我方知道那一帶的青草是他所種植的嘉草,空腹服食多日,便可解盡蠱毒及體內之毒——這帖秘方,沒有一本醫書記載過,卻讓我們給遇上了。」

    他苦笑地揉捏著她的指掌,就連讓她血氣順行的這個動作,也要小心翼翼地不折斷她的骨陘。

    「早知道跳下山崖,能解妳體內蠱毒的話……」他打住話。因為即使解了蠱毒,她也摔成了廢人。

    這樣有用嗎?

    「聽得煩了嗎?」

    他敏感地察覺到她的脈象漸弱,些許白沫開始溢出她日中。

    這奪命散要置人於死亡的長眠中,約莫需要半個時辰。她體弱,自然不逮半個時辰便不敵藥力。

    歐陽無忌拿起絹帕,溫柔地為她拭淨唇邊毒沫後,又幫她拉整被褥至胸腹間,神態自若地彷若她只是一如平日的沉睡著。

    「原諒大哥用妳的命當成賭注,梢等大哥一會兒,我們很快地便會再度相見。」

    ***

    從絕情崖谷底離開後,歐陽無忌只為了一個目的活著那就是讓劉宛柔活著。

    為了讓她活著,他委身至北方富豪魏無儀身邊為保鑣。賣斷一生,求的便是那無限量供應予她求生的珍貴藥材。

    日子原本是該就這麼挨到她死去,誰知道魏無儀強擄了一名范姑娘入府。

    他見識過范姑娘救人的本領,那不是醫術,那是大羅神仙才有的能耐。

    只要范姑娘願意,她擁有的神力能讓人起死回生。他不明白那樣的能力該何以名之,只知道如果這世上有人能救柔兒,那一定是范姑娘。

    他明白范姑娘救人之後,體力往往消耗殆盡,更清楚冷誚的魏無儀其實珍寵范姑娘。

    所以,他在冒險。

    冒著魏無儀還當他是個人才、冒著范姑娘看在柔兒病重瀕死的份上會出手救人、冒著范姑娘也許救不了人,而柔兒卻死於奪命散的危險。

    其實,這樣的舉動哪算冒險呢?橫豎他和柔兒都是死過一次的人。

    「有事商量。」歐陽無忌站在魏無儀房門外,冷聲說道。

    「沒空。」暴躁的聲音從門內傳來。

    「有事商量。」

    歐陽無忌頸間的青筋顫動著,瞪著那扇門。快啊!快開門啊!

    一陣不耐的腳步聲後,門猛地打開。

    「她怎麼了?!」魏無儀鐵青著臉站在門口。

    「她的情況不對,我想讓范姑娘過去看看。」魏無儀知道能讓他求人的事唯有一樁——柔兒的安危。

    「鼎的狀況如何?」魏無儀卻未直接回答他的問題。

    當他面無表情地回答著那些接連不斷的問題時,額上卻開始冒出冷汗。

    他應該早點來的。遲了……柔兒便要慘死啊。

    望著魏無儀臉上的狂妄,他竟覺得那表情陌生得緊——自己也曾經有過那樣不可一世的冷傲嗎?

    不……因為有柔兒在,他從來就無法為所欲為地張狂。

    「說說她的情況。」好不容易,魏無儀再度回到這個話題。

    「她從傍晚就開始嘔血,沒有任何止血的跡象。」歐陽無忌握緊拳頭,銳利眼神幾乎要刺穿魏無儀。

    「你想讓范青青治療她?」他問。

    「她的病沒得治了,只是想讓她減輕痛苦。」可惡!

    就在他幾乎忍不住要對魏無儀咆哮出聲時,那男人進了房,領著范青青一同出來。

    歐陽無忌二話不說地帶頭往前走,他走得那麼急,額上的汗卻沒被夜風吹乾,反倒更加涔涔而出。

    胸口湧上一陣不安,他猛推開門,果然看見劉宛柔唇邊已開始嘔血。

    他回頭看著范青青,卻見她怔愣地看著劉宛柔,訝異到連話都說不出來。

    柔兒很可怕嗎?

    不,柔兒只是瘦了點、倦了些。歐陽無忌走到床邊,溫柔地為她將稀疏的發攏到耳後。

    「放心吧……」范青青走到他身邊,聲音微弱得幾不可聞,如同她眼中一閃而逝的淚光。

    歐陽無忌看著她自懷間掏出一顆藥丸,放到劉宛柔唇裡。

    「這是……」他以為自己可以全心信任范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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