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頁 文 / 宛琬
「我立刻救妳出去。」
劉宛柔一咬牙,把手伸人滿是蛆的棺木中。
然則她的手一觸到玉姊姊的身子,不是抓到滿手的蛆,就是又捏碎了幾塊血肉,不但沒扶住人,反倒讓她那張腥紅的臉面因為疼痛而更加駭人。
「為什麼要這樣折磨她!」劉宛柔放聲狂喊,恨恨地瞪著劉明蝠。
玉姊姊「離開」的這三、四天,就是生不如死地待在這個地方嗎?
「是她自個兒折磨自己,她骨頭硬、脾氣硬,說是不怕我的蠱蟲,不希罕我的解藥,那我就瞧瞧她是真不怕還是假不怕?」劉明蝠揚起一道冷笑。
「她是你的義女啊!」劉宛柔看著他,狠狠地打了個冷顫。
眼前的義父還是人嗎?
是人就不該對自己造成的苦痛那麼無動於衷!
他是戴了一張人皮面具的妖魔!
「聽我話的孩子,才是我的義女。」劉明蝠拂去衣袖上不存在的塵土。對他而言,人命本來就不重要。
「死……救……」人型棺木裡,血肉模糊的眼珠子偏斜了一下。
「玉姊姊……」劉宛柔不敢再看,只能趴伏在棺邊,哭到聲音乾啞。
「妳能救她的方法只有一種。」
一把銀亮的匕首被丟到劉宛柔腳邊。
「我不要殺玉姊姊。」她瞪著匕首。
「她那樣還算是個人嗎?勉強靠著爬入嘴巴的幾條蛆維生而已。」
劉明蝠掀開一隻陶罐,興致大好地看著裡頭相互爭鬥啃咬的兩隻蠍子。
「死……死……」
玉姊姊的手抬起一小寸,只是腐肉的味道才一揚起,萬頭鑽動的蛆馬上吱地一聲再度蜂擁而上,筋骨膚內被噬咬的聲音窸窸萃萃地淹沒了那一道微弱的求救聲。
劉宛柔撿起匕首,木然地站起身。
看著棺木裡那個被折磨到比死還淒慘的人,她閉上眼,舉高雙手——
匕首悍然一落。
滋!一道黑血從人屍的胸口滾冒而出,那顆停止跳動的心臟旋即被一群蛆蟲刨掘而人。
棺木裡的人兒不再有任何動靜。
幾隻蛆順著匕首攀上劉宛柔的手臂,她狂亂地甩落沾黏至肌膚的異物,手卻仍牢牢握著匕首,雙瞳灼亮如火地死瞪著劉明蝠。
「如果沒事,妳可以出去了。」劉明蝠專注地看紅蠍子吞食了黑蠍子的腿根。
她朝他跨近一步,氣息粗重。
「妳如果殺不了我,待會躺在那具棺木裡的人就是妳。」劉明蝠將手探人陶罐中。
劉宛柔臉色死白地看著他拎起一頭扭動的蠍子,面不改色地放人口中。
「好味道啊……」劉明蝠伸手拭去唇邊蠍子的體液。
她驀然轉過身,發瘋似地往外狂奔。
這是什麼地方?!她被什麼樣的人養育成人?!
劉宛柔拉開門扇,只想離開的她甚至沒注意到門檻,收不住去勢,整個人重重地摔跌在石子地上。
「柔兒!」歐陽無忌疾衝而至,扶起她冰冷如霜的身子。「摔疼了嗎?」
「走開……」
劉宛柔推開他,跌跌撞撞地奔到樹叢邊,嘔地一聲吐出了所有能吐的穢物。
書房裡那恐怖的一切,遠遠勝過她所能想像的畸態。
「嘔——」她吐得喉嚨干燒、胸口灼痛,卻仍然洗刷不去那種不潔的感覺。
歐陽無忌看著她手裡的匕首,心裡一涼。
幾年前,他和一名身材魁梧的瘋漢同關於一室,搏鬥了一個日夜,當他把匕首插入瘋漢的胸口,那場惡夢才宣告結束。
或者該說,惡夢才正要開始。
「好過些了嗎?」他彎身將她撈回懷裡,大掌輕拍著她的後背。
劉宛柔抬起渙散的眼凝望著他,兩道清淚陡然滾落。
「我們什麼時候離開這個鬼地方?」言畢,她昏沉沉地閉上雙眼,昏厥在他的懷裡。
歐陽無忌扳開她的手掌,丟掉那柄染著褐血的匕首,又捏死一隻蠕動的蛆。
「沒想到柔兒如此脆弱,真是太讓人失望了。」劉明蝠步出書房,嘖嘖有聲地看著不省人事的劉宛柔。
「你對她做了什麼?」歐陽無忌冷冷地問道,將她攔腰抱起。
「無忌,這是你對義父說話該有的態度嗎?」劉明蝠皮笑肉不笑地說道。
「一個真正的義父會叫義子去殺人嗎?」
一待柔兒醒來,他們就馬上離開,鬧到天翻地覆都無所謂。這地方是人間煉獄,早該放把火燒個精光!尤其是劉明蝠這個坐鎮其中的老妖怪,最是該死!
歐陽無忌打量著劉明蝠,卻猜忖不出他的心思。
因為他和柔兒還有利用價值,所以即使他們已有了叛逃之心,劉明蝠仍然可以不予以追究嗎?
不,他唯一能肯定的就是,劉明蝠只會使出更毒辣的手段來留住他們!
所以,要逃。
「你的武藝高強是拜我之賜,光憑著這一點,你就該恭敬地稱我一聲義父,而不是用這種殺人的眼光看著我。」劉明蝠看了漸亮的天色一眼,抬手掩去一個呵欠。
「我寧願自己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夫俗子。」歐陽無忌心恨聲道。
「太遲了,要恨就恨柔兒吧。是她把你引來我身邊的。」
「柔兒沒錯,有問題的人是你。」
歐陽無忌抱著她,與劉明蝠擦身而過,卻不曾抬起雙眼。
「是嗎?話別說得太狂妄,咱們到時候再看看有問題的人是誰吧。」劉明蝠不以為意,唇邊是一抹志在必得的笑。「你會來求我的。」
「我寧願死。」他咬著牙說。
「只怕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喔。」劉明蝠冷笑著,身影消逝在書房內。
柔兒中毒了嗎?
歐陽無忌驀然低頭望著臉色青白的人兒,心慌地擁她到溪邊,將她安置在自己的膝上。
按住她的脈動,只覺她的脈象忽緩忽急,極不平穩,倒是感覺不出任何中毒的跡象。
歐陽無忌鬆了口氣,想撫開她擰蹙的額,但她即便在昏迷之間,卻仍堅持緊鎖著眉。
她深褐的髮絲飄散在他身上,那沾了血的絹袖就擱在他血褐色的衣袖上。他胸口一緊,一股子心酸竟這麼鑽上喉頭。
兒時的行乞生涯,早就讓他看透了人心險惡。但她不同啊……「水中月」便是她生長的家啊。
東方天際泛出一片灰濛濛,不一會兒天色即由朦朧轉為魚肚白,忽而一丸橘亮從遠方慢慢地升起,當金黃太陽衝破雲層的那一刻,劉宛柔悠悠地睜開雙眼。
她瞇起眼,伸手掩住刺目的陽光。
「喝點水。」歐陽無忌用葉子掬了水送到她唇邊。
劉宛柔無力地吞嚥幾口,泰半的水沿著臉頰滑人她的衣領。
他低頭飲了口水,彎身哺喂到她唇間。
雙唇輕觸的酥麻感讓她紅潤了頰,她揚睫凝娣著他,沒有訝異,沒有反抗,只是攀緊他的頸子。
她現在只有他可以依偎了,再怎麼親密都是理所當然。
「我們何時要離開?」她問。
「妳現在有力氣離開嗎?」他挑起她的下顎,拭去她唇上的水珠。
她搖搖頭,輕喘口氣。
「他對妳做了什麼?」他擔心地問。
「我殺了玉姊姊……」
揪著他的衣襟,她淚眼婆娑地訴說著方纔的經歷。
「妳幫了她一個忙,讓她從痛苦中解脫。」他安慰她。
「他為什麼能夠毫不在意地做出那種害人之事?」她紅腫著眼,仍舊全身發寒。
「野心會侵蝕一個人的本心,而他的野心已經醞釀了數十年,惡邪之氣自然非同一般。」
「他……不是出於好心才收養我們?」她的雙手垂落身側,捏握成拳。
「他所下的每一步棋,都是他慎思之後的決定。」歐陽無忌皺著眉,心慌地詢問道:「妳從書房出來後,是否感到身體不適?」
「沒有。」她搖頭。
他鬆口氣,緊抱了她一下。
「我想沐浴。」她覺得自己好髒。
「去吧。我在一旁守著。」
歐陽無忌背過身坐在溪邊,濃眉始終是攢緊的。
劉明蝠剛才的話不會只是恫嚇,他一定在柔兒或自己身上動了什麼手腳。
他痛恨這種任人宰割的局面!
歐陽無忌用力掐住受傷的左臂,讓癒合的傷口再度滲出鮮血——這樣的痛能提醒他對劉明蝠的恨。
劉宛柔望著他寬厚的背影,不自覺歎了日氣,和衣步人溪澗之中。
溪水凍得像冰!她牙關打著顫,只得一鼓作氣地將整個身子全浸入水中。
四肢不停地在水中移動以驅除寒意,她俯身清洗著染了血的右臂。
那是什麼?
亮晃晃的陽光之下,一個藍色彎月印記明顯地凸起於她的右腕之上。
她打了個冷顫,伸手去碰那個彎月印記。
凸起的彎月倏地往上臂移動,一陣劇痛朝她的腦門襲來。
才咬住唇,額上便已冒出涔涔泠汗。
她心驚地看著右上臂的彎月突然竄過胸口,直闖下腹。一陣腹絞,讓她掉出眼淚,痛不欲生地往水裡倒去。
「無忌哥……」半張小臉全埋在水中,無助地任由水從鼻腔直嗆而人。
「怎麼了?!」
歐陽無忌飛快轉過身,一個箭步立刻奔到她身邊,抱住濕淋淋的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