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頁 文 / 童月
耶律維猶沉浸在回憶間,春兒已收好賬簿,輕快的入座。
「好了,大夥兒請用!」
在座幾人,輕鬆的埋頭吃了起來。
今日桌上有耶律雄早先帶來的燒雞,和幾道精緻菜餚,大夥兒眉開眼笑的吃完之後,留下屋中的炭火盆燃著,各自回到閣樓的房間睡著。
空蕩的店舖,只剩兩人相對。
「春姑娘,這幾日的生意還好嗎?」
耶律雄今日出奇的沉默,往日他一出現,總逗得幾個姑娘和那兩個崑崙奴呵呵大笑,今日用晚膳時,卻一反常態,完全沒有聽到他的笑聲。
「嗯,趁隆冬未到之前,多存一些銀兩,我們才能安心度過下雪無人光顧的日子。照這樣下去,很快就可以送他們幾位回家了。」
「他們是你買下的奴隸,你還幫他們籌盤纏回家?」
「他們也是人生父母養,莫名其妙就被這麼拐至中原販賣,也太可憐了。我跟他們說好,按月給月幸,等到存夠錢,他們都是自由人了。」
「難得春姑娘這麼心慈!」
「好了,大雄哥,客套話說完了,可以說正事了嗎?」
「我……算了,每次我有事總瞞不了你。這是我今日剛得到的消息,在樓蘭的弟兄托今年最後一批行商帶給我的訊息……」
春兒黯然的垂下臉,低聲問:「他成親了,是嗎?」
「我們頭子沒有成親!」
「他……那他……」她驚喜得話都說不出來。
「他一回到樓蘭,立刻就要求解除婚約。」
「那他……回到大唐了嗎?」他是為自己嗎?為什麼他離開時一字不說,讓自己以為他已在秋天成親,傷心到幾乎夜不成眠,每天都哭腫了雙眼。
「就算要回來,此刻沿途早已冰封,最快也得等到春天冰雪融化之時。」
「那他有沒有送信……」她都還沒問完,耶律雄已搖頭。
「大雄哥,你的臉色不對,他要回來你應該會欣喜若狂,怎會是如此凝重的模樣?」
「我不該告訴你,讓你難過的,可是我實在藏不住話。我……算了,我就說了。毀約在我國算是重罪,被毀約之人,可以要求毀約之人的全部財產作賠償,還可以要求當眾鞭打毀約的人。」
「那他……」她不敢冒信的掩嘴輕呼。
「他被奪去所有財產作為賠償,還被當眾鞭打四十鞭,打完之後,還得丟到牢裡做苦役。」
「怎會這樣……」
「他的未婚妻是我國右大臣的愛女,他丟不起女兒被毀婚的奇恥大辱。況且性烈如火的娣雅被未婚夫拋棄,怎可能會輕易放過他?」
「我……我不知道毀婚會引起這麼嚴重的後果,大雄哥,請你告訴我如何找到他?」
「往西域的道路已經冰封了,再快也得等到春天啊!」
「我不能等,我……」她急得眼眶泛淚。
「春姑娘,你會這麼激動,我能理解。可是,請你別忘了,頭子是我們大王的愛將,大王不會任由右大臣父女整死他的。而且娣雅我也認識,她雖然性子急躁,人倒是挺善良的,只要她氣消,一定會原諒頭子的。」
他頓了頓,試著用笑容安撫眼前的女子。
「放心吧!只要一有頭子的消息,我一定會盡快告訴你!我走了,保重!」他很想衝動得說出,頭子已……可是想想,還是不說好了。
「送大雄哥!」
他瀟灑的揮揮手,獨自消失在寒冷的秋夜裡。
拴好門,春兒失神的坐在火盆前,回想才幾個月,她和他的人生已完全不一樣……
當初取得公孫府及魏府兩府同意後,她接手這家無人光顧的酒坊。
她應魏夫人要求隱藏自己面貌;一來可以避免拋頭露面,引來不必要的覬覦和非議,二來也可以讓李家找不到她。
而公孫風常常偷空來幫忙,連請店裡兩位姑娘穿上樓蘭內宮的衣裳,都是她的點子,一來新奇,二來讓光顧的男子一見難忘,保證長安男子對此趨之若騖,既可以打響名號,又有特色。
果然,酒坊一開張,大家奔相走告,酒坊的生意,忙得應接不暇。
可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人也不少,常有人借醉想對姑娘們上下其手,耶律雄不好出面保護,只好買來兩個高大威武的崑崙奴保護姑娘們不受騷擾。
進出酒坊的人,各色雜陳,而大家幾杯酒下肚,往往口沒遮攔,尤其在不太懂得漢語的異族美女面前,各種消息、苛事、內幕,紛紛出籠。
酒坊果真如羅單當初預料,是各路消息的集散地。
一日,一個衣履光鮮的大夫,在店內喝到快打烊,猶意猶未盡的高談闊論:
「你們應該不知道,死可以在眨眼之間,也可以一身干瘡百孔,痛苦萬分,卻還求死不能啊!」
「您是大夫,當然知道這些。」大夫的友人說。
「我是見過許多死法,可是,這麼淒慘的,我可是頭一回見到。」
「怎麼說?」有人好奇問道。
「那個夫人啊,健康時,美艷的啊光是看著都要想人非非。可是,這一病,頭髮掉光不說,消瘦得不成人樣,還全身泛出血珠,發出怪味,怎樣都清理不掉。」
「那不是離死不遠了嗎?」
「我的診斷也是如此,可是,她還活著,雖然每日哀嚎度口,卻苟延殘喘地活下來。」
「難道她快痊癒了不成?」
「沒有,我看是好不了,卻又死不掉,還得折騰一段時間。」
「可以說是哪家夫人嗎?這又是啥怪病?」
「她啊,可是堂堂的……我診斷出,其實她是被人長期下毒,不過她的丈夫矢口否認。」
春兒在一旁收賬,雖然大夫壓低聲音,她還是聽見了,那位夫人,正是李尚書的夫人。
另外,李家聲稱李大小姐已病故,其實是私逃的事,也傳得繪聲繪影;各種光怪稀奇的說法,讓人分辨不清真相,有人說李家大干金真的病死,卻又有人指天說地的發誓說,見她被李尚書逐出家門……
一日傍晚,春兒看見一個蓬頭垢面的孕婦,步履蹣跚的經過店門口,一時心慈,正想向前攙扶,卻換來孕婦氣憤的掙扎。
「不用!我不……」孕婦邊罵邊抬頭,看見春兒頭巾下的臉,驚呼一聲,轉身跑走,迅速消失在街角。
「是李探春,她怎會挺個大肚子,流落街頭?」春兒在心底暗呼。
從那之後,有關李探春的事,如石人深潭,再無聲息。
這些事,都只淡淡的淌過她的思緒,她惟一在意的,只有遠在樓蘭的那個人。
他毀棄婚約,是為著什麼?
為著回到自己身邊,兩人相守一世?
還是,他已另有愛人……
吹熄燭火,轉身踱回自己的寢房,鑽人冷得讓人發抖的被窩。
瞪著屋頂,她反手摸摸柔嫩絲滑的背。
當初受到鞭傷的背,在他悉心呵護之下,完好如初,彷彿沒有受過傷一樣。可是,他烙在自己心裡的情傷,即使復原,也會留下永遠的疤痕。
她在心底歎口氣,悄悄對菩薩許願:只要他一切安好,她紳不奢求不屬於自己的幸福。
靜待來春吧!
春天到了,一切就會有答案了。
第九章
雪融了!
過完新年,時序入春。
今年的春天來得特別早,雖然還偶有降雪,然而新生的綠芽已在枝頭爭先恐後地冒出來。
春兒一早起床,獨自一人掃好門前的殘雪。連續十餘日的新年狂歡,酒坊生意應接不暇,讓樓上幾人早累癱了,都還在睡夢中呢。
大伙說好酒坊連休三日,無事可做的她,閒不下來,也睡不著,乾脆披上大氅,獨自回到羅單他們一行人的大宅。
目前往西域的路還未暢通,讓她的遠行計劃,還未定案。
經營酒坊這幾個月,她才知道,原來大家都把這座外表看來荒無人煙的大宅子,稱作「鬼屋」,因為幾乎沒見過有人出入,可是宅子總是維持整潔,也無傾頹模樣,就像是有人居住一般。
她聽到這個說法時,心中竊笑不已。
住在屋內的人都是高手,出入都用「飛」的,哪用得著從門出入?
況且,他們有好幾個居所輪流居住,來來去去的,見過他們的人,肯定少之又少,也難怪謠言會越傳越離譜。
這幾日,傳聞更是繪聲繪影,說是屋子裡常有人影晃動,晚上還有燭光閃動。
以他們安靜的行事方式,這事似乎不合常情。
春兒想找耶律雄那;幾伊弟兄問問,偏偏連著幾日,未曾見過其中任何一人,趁著今日無事,她乾脆親自上門探望一番。
他們教過她開門的小機關,她摸索一下,尋到機關,輕輕一按,宅子大門應聲開啟。
她探頭往裡瞧,園子裡了無殘雪,也無枯枝敗葉,宅子依舊維護得井然有序。
她一閃而入,憑著記憶,快步尋到她曾住過的院落,直直走往睡過的寢房。
在這屋內所有的記憶,一剎那間全湧回腦海。曾經的、短短的愛戀,鋪天蓋地地向她席捲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