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頁 文 / 婷姿
一樣一隻劃過水面、破雲乘風的野雁,江中銘可以拍得極富詩意,而絕非一個凍凝的鏡頭,而是能讓人聯想到一筆生動故事的片段。
記者的工作繁瑣沉重,忙起來不分晝夜,所以當江中銘的訃文寄到他的家中時,他足足晚了三日才知道──因為他為了龍捲風災情特別報導,有一個禮拜都沒有踏入家門。
那個時候的他困得快睜不開眼。
「什麼東西呀?」他連澡都不想洗地蜷在沙發上。
「信嗎?」他對白紙黑字只漫不經心地瞄一眼──整個人陡然從沙發上彈起來!
訃文的內容很簡單,除了通知他回去處理謝世的江中銘遺物,至於他的錢,已按照遺囑捐給慈善機構。
這位長輩留給他的:是懷念及尊敬,以及滿屋子的照片。
雖知生老病死乃人生一定的路程,但是一直到現在,他依舊心頭沈甸、眼眶發燙──
該死的!他迅速抹掉淚水,自十八歲後,他就沒有真正哭過……不行不行,他要好好專注於眼前整理照片的工作才是。
他開始拿下掛在牆上的裝裱照片,匡啷一聲,在一幀「秋楓露濃」後頭,掉下一隻薄薄的八開大小牛皮紙袋。
照片?
照片的中央重心是一座白雪皚皚的山脈,雪澤純淨無暇,覆蓋每一草每一木,唯獨一朵耀眼的、不知名的紅花綻放在其中一枝樹椏尾端,點綴出一抹妖邪怪異的美感。
他失神地端詳照片好久好久,在照片背後赫然發現陳舊的字跡──
給我的愛妻美智子
我的愛女魔美
於日本北海道芙蓉村
第二章
根據世界性的排名統計,日本是亞洲地區最受歡迎的旅遊盛地,它有著四季分明的風貌,春櫻、夏綠、秋楓、冬雪,加上「禮多人不怪」的服務品質,大部分的外國人樂於一來再來,流連忘返。
尤其是日本的禮品無論大件小件的,都做得漂亮美觀,賺走全世界不少鈔票。
而日本的東北地方所宣染的神秘性比日本本島更濃,在這塊北地中儘是未被征服的大自然,你可以在此發現各種稀奇古怪的民間故事,邪靈傳奇,在這當中又以北海道最具地方特色……
芙蓉村。
任驚鴻重重合上地理介紹雜誌,眼神焦點視而不凝地看著飛機窗口外的藍空,品嚐美酒似的在口中慢慢咀嚼這三個字。
那會是什麼樣的地方呢?江中銘在那兒結過婚嗎?他本以為自己已經夠瞭解這名長輩了,此刻才發現不然。
他所認識的江中銘,是四十歲以後的面貌,但是四十歲之前呢?他又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如果他真的結婚了,他為何從未提過呢?
他的妻女呢?為什麼這個家庭沒有團聚在一起呢?
兀自沉思裡,空中小姐已推著餐車經過,對著他出色的東方臉孔亮出一笑,著迷在他男性輪廓的魅力中,紅唇因主觀的判斷而吐出一連串流利的日語:
「請問先生要試試清燉牛肉,或烤秋刀魚?」
任驚鴻也回她一笑,黑眸流露出對異性美麗外表的純粹欣賞。「秋刀魚好了。」
空中小姐的眸中流露出些許訝然,任驚鴻又一笑,勾魂奪魄得又差點偷走她的呼吸。
「我是美國人,日語講得還可以吧?」記者這門行業需要懂的東西觸類旁通、五花八門,流利的第二語言是必備資格,除了英文、中文,他的日文也頗為流利,俄文倒也還聽得懂幾句。
「您講得真好。」空中小姐由衷稱讚,也好奇地多攀談幾句:「您要去日本觀光嗎?」
「是的。」任驚鴻微微頷首。
「準備去哪兒玩呢?」
「北海道。」他抖開紙餐巾,問:「你知道北海道那裡有個「芙蓉村」嗎?」
「SA──」空中小姐發出日本式的長調,很可愛地歪著頭:
「抱歉,我不知道。啊,失禮了。」
想起手頭已經疏怠的工作,空中小姐有些急促地道歉後離去。
沒聽過啊──切下一塊魚肉,他慢斯條理嚼動著,腦筋卻飛快思考。
事實上,他上機之前已從日本官方網路上調閱不少資料;尤其是有關北海道的介紹、人文、風情,他查過所能找到的大大小小地圖──
沒有!沒有「芙蓉村」這個地方。
尋找至斯,他至今仍不敢相信自個兒當真包袱款款,向電視台請了長假,就跑到日本來了。
他並不瞭解自己鍥而不捨的心態。
他想知道什麼?江中銘這位老朋友的前半段人生嗎?每一個人都有自己的過去不是嗎?自己為何執著地想挖出那段被他人刻意掩埋的歷史?
他也不知道為什麼。
只是下意識的,他知道──
不來,會遺憾一輩子。
「芙蓉村?沒聽過。」白胡雪鬢、風霜紅面的老人家,給了他這段千篇一律的答案,任驚鴻再也無法掩飾濃厚的失望之色。
真的沒有這個地方嗎?經過足足半個月的查訪,函館、札幌、旭川……他由海灣往內陸深尋,小縣郊鎮皆找,拜訪當地最年長、見聞最豐富之老人家,日復一日的毫無所獲令他開始苦惱。
「不過……」老人家的但書令他收回心神。
「這座山好像在哪裡見過……」一雙老眼直勾勾盯著任驚鴻手中的照片。
「真的嗎?」任驚鴻大喜望外。「您見過?在哪裡?」
「在……」老人家瞇了瞇眼,努力搜索記憶中的蛛絲馬跡。
在這裡!
一樣是覆著皚皚白雪,一樣的蒼穹景致,照片上的風景實物真確地映入他的眸心時,反倒顯得有些不真實了。
「鬼姬山啊……」
喃喃念著這座山巒的別稱,任驚鴻有點失望眼前的山景沒有像照片上一樣開了一朵;或者整山的紅色花朵。
他按照老人的指示,又花了八個小時的車程才找到這裡。
根據老人家的說法:鬼姬山,原名須賀之山,但由於交通過於不便,長年積雪,凍得人渾身寒骨,不適人居,居民早已紛紛遠遷,如今是了無人煙之地。
再加上須賀之山是死火山,也不甚巨巍,更沒有特色,引不起登山者興趣或觀光事業的事跡,故近三十幾年來,日本政府沒有著手進行開發的打算,也尚未有任何決策──
也就是說,鬼姬山在無意間成了三不管的空白地帶。
「呼……」好……好冷,媽媽咪呀!貼身的熱氣懷爐根本發揮不了它的正常效用。
也難怪,北海道的盡頭已近西伯利亞了吧?
「好……冷……冷……喲……」請把這句話以高八階分貝的氣喘音試想像之。
任驚鴻緩慢地在這片被寒涼凍封的大地上走著,偌大的天地間彷彿只有他一人,真有種天地一沙鷗的孤獨韻味……
靴子踏下一步步明顯的底痕,北國的風呼嘯地從耳邊嚎過……想來一杯熱巧克力,回家後他非犒賞自己灌個十大杯不可,用五百CC馬克杯裝……他一半心思置於眼前這方絕美淒涼的銀白世界,另一半心思卻神回美國。
圓圓的地球真有意思,現在的美國時間應該是好夢正酣的凌晨時分吧,這邊現在卻正準備吃飯了。
邊比較這種時間對照的趣味性,他邊漫不經心地掃視遠處半山腰上的小黑點──
他的眼光飛快地挪回。
小黑點?不,那是個山洞,一個若不留意就忽略的洞穴。好奇心大起,他開始一步一步爬上山坡。
費了九年二虎之力爬上接近後,他這才發現這個洞穴並沒有想像中的小,它大約有半人身高高度。任驚鴻朝黑鴉鴉的裡頭張望,赫然發覺在幽暗不見五指的彼端,有一絲微弱的閃光……
好奇心加上身為記者訓練有素的行動力,他開始不顧一切地試著從洞口擠進去。
嗯,勉強還可以。他努力收縮長腿、繃緊寬實的闊肩,揶動膝蓋吃力地往前爬,戴著手套的掌心努力找尋地面上的著力點。
前面的光點愈來愈大,也愈來愈刺眼,洞穴的尺吋也愈來愈大──
「啊!」腳下突然一個鬆動的踩空。
他在同時聽到一陣轟轟隆隆的聲響,彷彿是某種古代巨獸從遠處傳來的咆哮,那個聲響是──
地震!
下雪了。
據說雪是天地間的淚珠,妖精們的禮物,是最美麗晶瑩的結晶體,潔白透明。
它們紛飛落舞在空氣中,凝結出冬天的跳躍音符,然後無聲無息、無怨無悔歸根大地。
這場年復一年的初冬雪景,她一次又一次地百看不厭,體會著那份純潔鮮明的靜態動感。
少女微傾螓首,水汪的眸無思無神地盯著窗外。
一身輕絹和服,一襲素淨的火焰般紅彩,這種鮮明搶眼卻更烘托出少女柳姿般清新纖態。她的五官端正,只堪稱是清秀有佳,但是一身絕塵逸世的氣息卻不由得讓人驚艷屏息、無法忘懷。
蜷在她膝頭的迷你小貓喵嗚了一聲,豎起尖尖的小耳朵表示它已然從一場午盹中清醒了,跳上主人的纖肩,以舌尖舐著主人的頰邊撒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