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頁 文 / 婷婷
其實——她默默打量他,跟他和平相處並不是一件困難的事吧?「我還是會逃,」她老實地招認。「不過我也不想反抗你,你總是表現得和我想像的不一樣。
我以為像你這種人會是一個專橫到殘忍的傢伙,對女人當動物一樣對待,就我前幾次逃跑行為而言,你大可用鞭子活活打死我。」
說得我像長角的魔鬼似的。辛懲罰似拍她一下屁股。她想逃也沒關係,反正孫悟空是翻不出如來佛手掌心。「我得走了。」他眷戀地以指尖輕描她的唇緣。「晚上再來找你。」
「哼,只怕你會大失所望。」她總覺得要反駁些什麼來先充面子。「我才不會洗香水澡,然後擦脂抹胭跪著等你來。」
「你不講我倒還沒想過。」他笑得興致勃勃兼恍然大悟。「我會期待。」
***
「啊!」
「哈!」
「我快累死了,拜託,讓我休息一下好不好?」
「不行。」
「我快撐不住了……哎呀!」
「……嘖,女人體力就是這樣差。」他丟下剩下的三張牌。「我又贏了。」
「……我死掉了。」她可憐兮兮地趴在桌面上,揮動假想的白旗。「每次都是你贏,不好玩。」
「再來一局吧!」他俐落地又開始切牌洗牌,動作流暢無比。
「我認輸行不行?」冷魅衣真是敗給他了。「你從七點一直玩到現在快五個小時了呢,你不累我都快掛了。」這傢伙在發什麼瘋啊,這是世界級的最新酷刑嗎?
「哎,你這樣講就太不公平了。我是怕你無聊才陪你玩吶。」他很無辜地攤開手掌。
「無聊!」她嗤之以鼻哼哼。「你可以到拉斯維加斯去當大亨了。」
「我沒想過居然有人不會玩牌。」她連拿牌的手勢都亂七八糟,不過她學得也很快,玩不到三回就已經以一反三,最後還與他拉成平手。
「沒機會玩呀!」她不自覺說溜嘴。「我爺爺不會准我們玩。」
「哦?」坦白說,他無法想像如此爽朗率性的女人會出身於保守嚴謹的環境,但或許是物極必反作用也不一定。
凡在商場上打滾的人或多或少都聽過冷日新,他是個白手起家的成功案例,而冷氏企業更是美國經濟幕後的黑手,如果冷日新也將面對商場時的冷硬運用在家人身上,未免太絕了點。
當他們又重回昨夜的塔頂花園時,已是夜更露重,繁星看來似乎比昨夜更明。
他們靠著齊胸高的圍牆,眺望下面疏疏點點的燈光,她突然開口,任語音讓夜風拂去。
「我呢,是個私生女。」
是的,他知道。「唔,我也是。」珍娜露當年在多克瑪巴地位並不高,即使她相當受寵。
凝神半晌,她的聲音又縹緲地傳來,風為她的長髮染上玫瑰的香氣。
「喂,」她知道,如果她現在一旦開口,明朝會後悔無比。可是,她著了魔似有股一吐為快的衝動。「我說個故事給你聽。」
***
二十三年前
趴在木製的窗抬上,小女孩欣羨地看著樓下嬉耍一團的小孩。他們自由自在地蹦跳逐鬧,令她再也按捺不住小孩子好動的細胞。她偷偷地打開房間,左顧右盼確定沒人後,才一溜煙跑下二樓。
「我也要玩!」
孩童們愣了一下,全安靜下來,一個男孩忍不住開口轟她。「你走開啦!討厭。」
冷魅衣呆了一下,倔強的小濃眉揚起。「為什麼?」
「因為你是爛女人生的小欄貨,沒有資格住在這裡,當然也沒資格跟我們玩嘍。」小男孩得意地將母親無意間教的話倒背如流,並不知其嚴重性,只知道一定是很刺耳,可以讓她羞羞臉。他忍不住愈說聲音愈大,其他小孩不明究理,也一直點頭附和。
「對!沒有媽媽的丟臉!」另一名小孩也發動砲攻。「冷魅衣沒有媽媽。」
「你胡說!」小魅衣臉脹得鼓鼓紅紅的。「我也有媽媽啊!」
「誰?」小男孩故意很大聲反彈。
「嗯——我媽媽就是我媽媽呀!」
「你媽媽是誰呀?我怎麼沒看過她哩?」小男孩步步逼人追詢,大有興師問罪之意,其他小孩發出一陣哄笑。
「我知道,她媽媽一定長得很像巫婆,所以躲起來不敢見人了。」一個小女生很惡毒的接口。
小孩子的觀念中,只有父母灌輸的是非好惡,冷魅衣是在更大一些後才豁然領悟。
「不許你說我媽媽的壞話!」雖然自己也都沒見過這位生下她的女人,但那種羞辱的傷害性仍深深在她心頭劃下一刀。
「你們在做什麼?」一個年紀大他們一截的少年走了過來,小孩群才止住這股騷動。
冷魅衣沒有注意到其他,也不知道自己眼眶早紅了。不許哭!她告訴著自己。她不知道少年眼銳地發現她的眼淚,將其他人打發,也沒知覺自己被他牽著走入房子中,輕輕來到一個房間。
「媽。」冷奇輕輕地開口,臥在床上翻書的少婦已看見這個哭得一塌糊塗、卻依然可愛透頂的淚娃娃,立刻把書一放,披件毛衣就準備下床。
「不哭啊,小乖乖,你怎麼哭了呢?」少婦三步併兩步跑上前,纖臂吃力地抱起她,冷奇趕緊上前扶她一把,安頓她們坐在床上。
「媽。」冷奇大有無可奈何的說教之意。「小心一點好不好?你——」
「喂!」邊拍撫懷中小女生的背,少婦很不客氣丟給兒子一顆大衛生丸。
冷奇沒奈何舉齊雙掌,一副「對不起,我下次不敢」的模樣。
少婦哼了一聲又回頭專心於安撫的工作。還是生女兒比較好,這娃子粉雕玉琢地多美啊!
「發生什麼事,告訴嬸嬸好嗎?」她香香懷中那頭繃翹的黑色髮髻,手指輕觸吹彈可破的小臉蛋。
她知道,冷魅衣於冷家是相當不受歡迎的「存在」,講難聽一點她被視為恥辱--一場尋花問柳所遺下的結果。少婦仍記得六年前那名大腹便便的風塵女郎上門發潑的模樣,而她的公公憤怒之餘,卻也無可奈何簽下一張天文數字的支票。
於是冷魅衣就這樣被「買」了下來,且為了面子起見,報戶於元配名下。「爸爸,您不能這麼做!」冷妻唐文雅極力反抗這種安排。「她是那個——那個女人生的小孩啊!」
冷日新不耐煩回答媳婦:「你就忍耐一下,反正只是掛名而已,又不會死。」
唐文雅見對公公無計可施,丈夫又一臉吊兒郎當,忍不住氣哭了,衝到抱著女嬰的傭人面前,狠狠給她一記耳光。
「文雅!」冷日新大喝。「你克制一點,太失面子了!」就算在自家傭人面前也是一樣。
「面子、面子、面子!你們只顧面子不顧裡子。」她恨不得將女嬰一把拋出窗外。
「張媽,送三夫人回房間休息。」冷日新用力撳下叫人鈴。
「不祥的東西!」冷日新滿眼厭倦望向因挨打而驚醒哭鬧不休的小娃娃。「誰都不許把今天的事說出去。」
少婦將思緒從回憶中拉回來。「小衣乖,不哭了。」
「嬸--嬸,為什麼只有我沒有媽媽?」小臉蛋上淚汪滿佈。「我媽媽呢?」
你媽媽為了一張支票把你賣了,八成正在和其他男人快活。「我不知道。」
「你是大人,怎麼可能不知道。」
「呃——我是真的不知道。」她急忙補充。「不然嬸嬸當你媽媽好了。」
「嬸嬸是阿奇哥哥的媽媽,不可以當我媽媽的。」
「沒關係,你可以當我女兒,阿奇的妹妹。」
一直到冷魅衣十二歲時,連這絲長輩中的暖情也隨風而逝,冷奇的母親死於子宮頸癌,這個體弱、生性卻無比樂觀的女人始終被冷魅衣視為真正母親。
臨終前,她要求單獨跟冷魅衣談話。
雖才十二歲年紀,冷魅衣已長得罕見的艷麗、甜媚柔嬌。冷日新在兩年前也終於開始注意到這個孫女,並準備加以培養其才貌,想將她攀上一門有利於冷家的政治婚姻,也不枉花錢買她。
「這是我個人的存摺及印章,你收著。」少婦的聲音雖虛軟,卻非常清晰。
「我不能收,乾媽。」冷魅衣嚇了老大一跳。「你應該……給奇才對。」
「我不擔心那孩子,我擔心的是你啊!」
「乾媽……」
「孩子,我知道冷家待你不是很好,一有機會,你就走吧!」她口出驚人之語。「你在這裡一輩子都不會快樂,到外面去找你的天地吧!」這朵臨風盼姿的野玫瑰不該悶死在冷家這密不通風的陰暗溫室中。
「不,」冷魅衣驚恐地發現對方正在交代遺言後事。「乾媽,我要留在您身邊陪您一輩子!」
「我沒有一輩子可言了。」她冷靜地反駁。「不許哭,你該為我高興,我可以去見你乾爹了。」
冷奇的父親早年因飛機失事喪生,屍骨全無。
「乾媽!」冷魅衣的淚仍如珍珠斷線般掉下,滾落面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