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婷婷
「欸!欸!」她趕緊將指頭放入嘴中吸吮,眉眼委屈地擰在一塊。
「唉,」他趕緊將她的手浸入一旁盛著洗臉水的木盆中。「怎麼這樣不小心呢?」
「不小心……」紅雁嘟著嘴。「紅雁痛痛!痛痛!不小心……」
「不痛不痛。」他也將手伸入水中,輕柔地搓揉著她的手指頭。
紅雁——也許該叫白紅雁,真的就這樣在「倫哈卡貝」住了下來。她穿上劉清姝的水藍長裙,梳著蓬鬆的髮辮,發上別著玻璃珠髮飾,被洗淨的臉龐清純柔媚得根本不需要施以任何脂粉,金髮藍眼的女孩兒就像由俄國進口的西洋娃娃一般,精緻得令人歎為觀止。
再加上她性子純真如嬰孩,無邪的笑靨又惹人憐惜,牧場上的人幾乎全拜倒在那張笑臉下。豪爽的叔叔伯伯喜歡用粗大的手掌摸摸拍拍她的頭,大娘大嬸趕忙將過去的衣棠全取出來給她,年輕漢子則為她的俏麗驚艷,每日圍繞在她身旁,想獲得這位美少女的青睞。
而鍾綺對她寵愛的程度尤其出人意料。她不但與紅雁一見如故,甚至決定收她為乾女兒。此舉不但稍稍彌補了她驟失愛女的心痛,也等於保障了白紅雁在家中的地位。
「我相信,倘若瑞知道,絕不會反對我這樣做的。」鍾綺輕撫她白嫩泛紅的臉頰。儘管鍾瑞在母親心目中永遠不可能被取代,但那顆慈母心卻已悄悄為紅雁空出一個位子。她對這金髮娃兒油然而生的好感,連她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而令白奇哲更驚訝的是,紅雁竟然也難得地接受了他以外的人——就是鍾綺!如今,她學會的第三個名詞,叫做「乾媽」。
「她跟瑞好像。」
「有嗎?」純真爛漫的紅雁及峻冷淡漠的鍾瑞?白奇哲懷疑這兩人有何共同之處,不瞭解鍾綺為何說出這句話來。
「我說不上來……也許因為她們都有一些白俄羅斯血統,感覺很接近吧。等她回來,一定也會高興多了一位妹妹。」
「如果她——」白奇哲不敢再說下去,不敢打破眾人心中猶存的一線希望。
「瑞回不來?」鍾綺倒是相當冷靜地道出他的結論。
白奇哲不敢附和。
「不會的。」鍾綺說道。
「您為什麼那麼確定呢?」
「鍾瑞不是一個懦弱的孩子,我相信她,她一定會回家。」
「什麼什麼什麼?」
「玉珮。」白奇哲又在教她認識人類的新玩意見。對初出猿谷的紅雁而言,人世間的一切都是那麼新奇而有趣。她將那塊溫潤翠綠的結晶體翻來覆去,把在掌心撫玩。「來,我幫你戴好它。」
「玉珮。」她又重複一次,她已懂得許多字詞的意義,發音逐漸清晰可辨,只是仍然會說出一些讓人丈二金剛摸不著頭腦的話。雖然如此,她的進步仍算快速且驚人。
「什麼什麼什麼?」她熱切地撫摸著那塊價值不菲的玉珮,藍睜寫滿好奇及雀躍。
「玉珮不可以拿來吃,它像珠珠。」白奇哲顯然完全瞭解她要問什麼,仔細地為她說明。
「珠珠。」她叫道,抓起一邊的辮子;那是以玻璃珠所構成的髮飾。
「對,不可以拿下來,因為是我給的。」白奇哲再次叮嚀。
紅雁努力地想弄清楚他的意思。「白奇哲給的,給紅雁的。」
「對。」他輕輕捏捏她的鼻尖,她格地一聲笑了起來。
「哲哥哥。」秋水翩翩來臨,正好死不死地撞見這小倆口親密的情景。
「哦。」白奇哲不慌不忙,慢條斯理地撤回自己的手。
「大少爺要我請您過去,他在書房中等您。」
「知道了。」
會是什麼事呢?白奇哲回頭親匿地捏捏紅雁的臉。「去廚房找銀嬸玩好了。」他匆匆拋下這麼一句,便朝書房走去,在長廊的轉角處消失蹤影。
「銀嬸,」紅雁咕噥著。「廚房。」
這兩句加起來等於:銀嬸正在廚房。紅雁自己捏捏白奇哲方才捏過的臉頰,快樂地轉身往廚房走去。
「站住!」秋水是話到人至,凶巴巴地擋住她。
「姊姊……」紅雁努力地想說出一句漂亮完整的話。「好!」白奇哲及乾媽一直告訴她,不論碰到哪個人都要問好。事實上,她對秋水根本沒多大印象。她只好眨眼端詳前面這個美麗卻陌生的臉龐。
「姊姊好!」她又重複了一次,為自己說完這二字高興不已。「姊姊好!姊姊好!姊姊——」
「閉嘴!」秋水看著這個像白癡般的野丫頭,不禁怒火中燒。都是這個來路不明的野女人,奪走了白奇哲的注意力。枉費她經年累月的努力,好不容易,白奇哲開始慢慢注意她時,這個野丫頭卻衝出來壞了她的大事!
「我一點都不好!」秋水威脅性地靠近她一步,可紅雁卻沒被她裝腔作勢的那股毒辣勁兒所嚇退。那雙藍眼文風末動,坦蕩晶瑩,略帶無辜地望著她。
「天!你別這樣瞪著我,少來這一副無辜樣!」秋水氣得用力跺腳。「說!你究竟是誰!接近哲哥哥有什麼目的?」
「嘎?」紅雁聽得一塌糊塗,秋水講得又急又尖銳,話沒聽懂幾個字,耳膜反倒被刺破了幾個洞。
話雖然聽不懂,但是紅雁可是個古靈精怪的丫頭,察言觀色之下,她也能聽出秋水恨她入骨的敵意,想到這一點,她不禁怯怯地往後退了一步。
很好,她就是要這個來路不明的野孩子怕她!「我不管你聽得懂聽不懂,我只警告你一次:不、準、接、近、白、奇、哲!知道嗎?不然我會要你好看!哲哥哥是我的!」
紅雁害怕得掉頭就跑。那個姊姊好凶!為什麼?她跟她說「姊姊好」了呀!而且還說了好幾次。為什麼那個姊姊還那麼生氣呢?紅雁像只受了驚的小綿羊,飛快地跑向廚房。
「咦,紅雁怎麼啦?」見紅雁垂頭喪氣地跟進廚房,銀嬸抹去額上油亮的汗水,大嗓門地招呼她。
廚房現在正熱鬧著呢!為了準備一頓豐盛的午餐,炊飯的炊飯、炒菜的炒菜,但當失意的紅雁一跨進廚房,每個人的注意力都轉移至她身上來。
「紅雁,痛痛。」她悶悶不樂地比向胸口。
哎呀!這還得了。「你不舒服嗎?」銀嬸的一聲驚呼令其他人全圍了上來,忙向她的額前探溫。
「不是。」紅雁更加用力地比向胸口。她尚不知,情感受到創傷的疼痛是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而且她初到人類社會,根本不知秋水對她的那種態度,叫做「嫉妒」。
這孩子不像是身體有痛啊。銀嬸百思不得其解。「你哪兒不舒服啊?」
「痛痛。」心事擠滿在胸口之間,她卻不知如何表達。
「哎,丫頭看起來沒事啦。」另一個白髮蒼蒼的老頭兒開口。「紅丫頭過來,來嘗嘗掩今兒個才做好的黑糖涼糕。」
一盤點心送到她跟前,紅雁立刻在不知不覺中將秋水的事忘得一乾二淨,現在就算天塌下來她也不管啦!
「齊齊貝爾的春季趕集快到了。」
在白奇威的書房中,三個男人正飲著小酒,研討著趕集的相關事宜。
在「倫哈卡貝」的草原上,每年都有三次趕集,分別在春盛、夏初、秋涼時節,許多顎倫春獵人及蒙古牧人會趁這種一年內不可多得的時機,以自身擁有的物品做成交易。
「聽說蒙古的羅古莽會帶今年出生的小馬來,應該會有一場拍賣會。此外,聽說顎倫春的哈薩獵到了一批白貂。」秋雄盡責地提出報告。他就是「倫哈卡貝」的管工,秋水的父親。
「聽來值得採買。」白奇威考慮著。誰都知道蒙古的羅古莽每年帶出的馬兒是匹匹良駒;雖然這是第一次出售小馬,倒也值得一看。小馬正好給牧場上的小孩作伴。
「今年要採買的東西可多了,新年那當頭沒備齊,正好趁此時採買。」白奇威問:「倉庫中的女兒紅還有嗎?這回多帶幾壇去。」
白奇威會這樣吩咐是有道理的。有些蒙古人、顎倫春人喜酒,價錢談不攏時,酒就是最好的法寶。有的時候,現錢少一點不打緊,重要的是一罈好酒送上再說。許多成功的交易,酒都是第一功臣!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出現在門後的是手捧著茶盤的秋水,她對眾人先是嫣然一笑,然後才將茶盤放到桌上。
「我知道你們在討論春集採買的事,請先歇歇氣、喝口茶。」
這番體貼婉約的話雖涵蓋了三個男人,但她深情款款的眼光卻只對著白家二少爺白奇哲一人。白奇威很識趣地不插話進去,而秋雄雖不太贊成女兒如此主動獻媚,卻也沒說什麼,他也知道女兒對白二少的情意。
可是白奇哲只是輕輕一頜首。「謝謝,還有什麼事嗎?」他的眼光掃過她,隨後又瞟向門口,逐客令下得十分明顯。
「你們決定好了多少人同去嗎?」秋水找著話題,不落痕跡地挨到白奇哲身邊坐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