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頁 文 / 汀蘭
底下滿是議論紛紛的竊語,如曦吁了口氣,簾前的太監將所有大臣的建言全都抄錄了下來,她算算也沒什麼重要事,打算退朝了。
但卻在這時,大殿入口,有個人在眾所注目之下走了進來。
如曦低叫了聲。「天啊,我才剛胡謅完而已,你怎麼跑來了!」
嚴闕並未換上官服,昨夜穿著的青衣上仍沾染著觸目驚心的血漬,但他仍是步履堅定,毫不拖泥帶水筆直前行。
昨日那直直貫穿後背的嚴重劍傷似乎完全動搖不了他,他輪廓分明的俊毅臉上看不出絲毫痛楚。筆直走至台階之下,凝視了簾幔後的帝王一眼。
那如寒冰般令人戰慄的冷眸,令如曦不自覺地往後一縮。
有種獨特的魅力隨之席捲而來,如曦深吸了口氣,不由自主被迷得暈眩了一下。
雙頰一抹緋紅,燙熱了她的小小臉蛋。
「臣來遲,還望皇上恕罪。」
「不……沒關係……沒關係……」該死,她的聲音怎麼在發抖。還有她的胸口撲通撲通地狂跳著,心都快跳出來了。
接著下來,情況完全改觀,原先散亂毫無秩序,還交頭接耳的百官們個個閉起了嘴,在嚴闕的掌控之下,一個一個重新上奏,將自己救災的法子再說了一遍。
如前一般講話拉哩拉雜的官員被嚴闕喝了聲。「簡明扼要,說清楚一點,不然皇上哪聽得懂?」
呃,意思是說她笨嘍!如曦的臉部開始抽搐,方才沸騰的情緒在瞬間完全冷卻,就像由春暖花開的明媚時節裡,被活活拖到風雪呼嘯的隆冬一般。
完全凍結。
就是因為嚴闕越來越容易傷到她脆弱的心,所以她沒辦法全心投入去喜歡他。
猶記那年楓紅時節,她因為得知教書夫子的病就快好,嚴闕將不再踏入無為閣教她聖賢之道,因此心情低落許久,半點兒也沒將嚴闕授課的內容聽人耳裡。
她恍恍惚惚,也不曉得嚴闕到底教了她什麼,結果,他鐵青著臉直到黃昏。
最後,嚴闕說了句話:「汝子朽木,實難雕矣!」
對啦,她是朽木,她是資質魯純,但她是皇上耶,他居然這麼罵她!
更何況她是為他傷神,他卻一點也不瞭解。
「臣尚有要事上奏。」度家第二個了不起的兒子康王「度止厄」走上前來。
有別於異母大哥的虎背熊腰,度止厄俊美無儔秀逸雍容,細眸如月唇透淡紅,是京城少女狂害相思的對象。
他的官階比其兄高上許多,除非要事,否則平日上朝鮮少出聲。
在如曦眼裡,他是個難得的好臣子,安分守己,不像丞相和永掖侯總是言語犀利一來一往,非要將朝堂吵翻不可。
「說吧!」如曦簡單地應了句。
「皇上繼位已久,歷代君王年至十五就當大婚,皇上為先帝嫡傳孤子,懇請皇上早日立後,以續皇室香煙。」
度止厄才說完,馬上又有朝臣起而附和,個個磕頭要她早日完婚。
「請皇上盡早生下子嗣。」
她愣了愣,過半晌才趕忙說:「如今天下子民尚未富足,朕怎可在百姓窮困之時成婚呢?關於此事,且慢再說吧!」
「喂!」小聲喊了階前傳話的一聲,那官員得令便揚起高昂的嗓音道:「退朝!」
大什麼婚,生什麼子啊?
她總不能隨便抓個男人,搞個男扮女裝,然後再把他送進宮來當她的皇后吧?
她可是女的耶,成親不就露餡了嗎?
一把火在肚子裡悶悶地燒,下朝後她繞過龍椅,由大殿後方先走,耳邊儘是其餘的臣子對嚴闕的阿諛奉承詞句,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不停。
「丞相大人,能不能透露一下皇上到底是派您去做什麼事?怎麼傷成了這樣回來?大人為了朝廷,真是盡心盡力啊!」所有人都在打量著巴結上嚴闕,能夠撈到多少好處。
「你們在說些什麼?」嚴闕離去的腳步並未停歇,厭煩這群無故纏著他不放的朝臣。
「啊,說的也是,皇上既然都說是機密,丞相大人怎能輕易透露呢?」
「是啊是啊,機密機密,我們能夠瞭解的,大人不說也無妨。」一群人虛偽地笑了起來。
後來,嶺南的事在嚴闕調度下先開倉放糧賑災,再這專員前往通渠道引水源灌溉枯竭農田,接著指導農民重新耕種,很快地便恢復了當地原有生機。
撤除那些傷人的話,其實嚴闕還是很有才幹的。
不過,如曦實在很難過,為什麼滿朝文武百官找不到一個比較普通的官員呢?眼前這些一人包括嚴闕在內,個個都是聰明絕頂的良相將才,有他們在,她這個皇帝就顯得有些笨拙,有些多餘了。
尤其是嚴闕,未至而立就成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說話老是帶刺,刺得她體無完膚心靈受創。
回至寢宮,宮娥關上房門,如曦第一眼看見窩在長椅上吃著糕點的蘭蘭,開口就道:「蘭蘭,我可能真的是動了春心,想嫁人了!你曉得嗎?嚴闕昨天被黑衣人一掌打得撞上了我胸口,然後他小心翼翼抱著我滾啊滾地滾下了樓,實在是……唉……」
「你說什麼?」頃爾,蘭蘭被來不及吞下肚的桂花糕噎著,咳到臉都紅了,才順過氣來。
「你該不會相中嚴闕了吧!」蘭蘭急問。
「你先聽我說完啦!今天啊,那個「肚子痛」看見嚴闕沒來……」她卸下天子冠,坐回床榻上,有氣沒力地低下頭來。
「別亂改人家的名字,是度止慟。」
「別插嘴好不好?」
「好好好,你繼續說。」蘭蘭喝了口水。
「我不知道中了什麼邪,居然說嚴闕替我辦事情去了,並不是無故不到。而且啊,那個嚴闕好死不死,還跑來上朝,害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圓謊才好。」當初無為閣內的感覺又再死灰復燃,如曦猜想,多半是嚴闕捨身救她所帶來的後遺症。經過這麼多年,她本來已經可以把嚴闕給拋諸腦後了,畢竟嚴闕老是刺中她的痛處,在朝臣面前給她難堪,可是那天嚴闕在長樂坊英雄救美,救了她一條小命,這情況下要不動容,那實在是一件很難的事。
「這個故事就是在告訴你,沒事別說謊!」
「可我是怕那個「肚子痛」藉機給他安個什麼罪名,然後讓他蒙受不白之冤啊!他始終也是因為我才受傷,我得把我的良心拿出來才行。」如曦講了講,突然想到一件事。「對了,你猜嚴闕昨日遇襲,會不會是「肚子痛」幹的好事?」
「你想太多了!度止慟跟嚴闕不合完全只是為了朝務問題。」蘭蘭不以為意。
「是嗎?那好吧,我就不亂懷疑。可是你知道嗎?我今天看見嚴闕出現在大殿上,那對深邃的眼睛直直盯著我看時,我的胸口有多痛,痛到啊就好像心快裂開那樣,覺得眼前一陣天旋地轉,吸不到半口氣的感覺……」
「你愛上嚴闕了?」向來冷靜的蘭蘭突然間大叫了一聲。
「……」如曦雙唇微啟,愣了愣。「你別瞎猜啦!雖然我一見到他,目光自然而然就會被吸到他身上,可是只要他在朝堂上一開口,我心底一把火就冷了下來,應該不可能愛上他吧……」對嚴闕,她有的只是最初的憧憬,應該還談不上愛不愛的……
蘭蘭狐疑地望著如曦,當然察覺到她猶豫的語氣。
如曦接著說:「我只是在想,或許真的是年紀到了,不然怎麼會如此最頭轉向,連龍椅也坐不住?你說,我是不是也該找個人來愛愛?還有,方才「肚子痛」他弟弟「肚子餓」還上奏要我趕緊成婚呢……」
如曦沒說完,卻見蘭蘭慢條斯理地由長椅上起身,然後打開門,隨便朝某個宮女喊道:「那個誰……別左顧右盼的……對……就是你……馬上去把御醫給叫過來,皇上身體不適。」
「幹麼?我沒有不適啊!」如曦一頭露水。
不到半炷香時間,穿著素色羅裙的御醫——葉鞠——飛奔而來,並將如曦全身上下、由頭到腳仔仔細細診視過了一遍。
「如何?」蘭蘭問了句。
葉鞠是她親自安排入宮的自己人,雖是女子,但醫術超群而且貌美不可方物,只是性格淡漠,平時只愛埋首藥草堆中研究藥性,向來不喜與人交往。
葉鞠美麗的臉上,有一處明顯的疤痕,就在美麗的杏眸旁,葉鞠說那是採藥時弄傷的,傷痕也已變淡。因為沒有醜陋到有礙觀瞻,也就不想費心思去弄好它。
葉鞠與蘭蘭屬同門,自幼在弦月山莊長大,除了蘭蘭以外,葉鞠向來和別人說話不超過三句,是個以冷淡出名的美人。蘭蘭向來信任葉鞠,所以讓葉鞠照顧如曦的身子;除了蘭蘭,葉鞠是第二個,也是最後一個曉得如曦這個皇帝是女兒身的人。
葉鞠拉開如曦的衣襟,冷得如曦打了個哆嗉。
「瘀傷,所以胸口痛。」葉鞠淡淡地道。